老娘

君子如兰

<p class="ql-block">老娘与新中国同岁,虽说比建国日早了几个月,也算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人。外祖府上是常村乡现蒲北张屯村杨氏,所以我说我跟随母姓绝对没错。</p><p class="ql-block">老娘名讳曰:杨青莲。在外祖家排行老大,比大舅长六岁,比姨妈长十四,比二舅长十八。外祖父身体不太好,干不得太重的农活,大舅从年幼就身子骨单薄,又因为是长子,在重男轻女的老农村,不用说得到大人的娇宠,几乎不干重活。外祖母骨子里要强,性格刚强,手头利索干活急,啥事不想落人后边,家里地里一把劳动的好手。而从姐弟们的年龄差上,我老娘就以绝对的优势,责无旁贷的协助外祖母挑起了家庭的重担。</p> <p class="ql-block">老娘说她上学时成绩挺好,尤其是作文,经常被老师当做范文读,她现在尚且记得去樊相考初中时的作文题目。但是因为家里状况,老娘的学业是半农半读状态。农忙就去家里干活,冬三月或者农活不太忙了就去学校读书。</p><p class="ql-block">磕磕绊绊走过六年小学时光,老娘已经十六岁,个子方方正正,一米七有余,40码的大脚(后来经过劳动磨炼,又长至42码)。长年的劳动实践,老娘粗活手能提肩能扛,能赶车能推磨,细活能纺花会织布,会描鱼能绣花。外祖一句话:别上学了,妞啊,回家干活吧。老娘就告别学堂,走进了广阔无边的农村大好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了。</p> <p class="ql-block">老娘从正式踏进农村这块大天地,就开始大有作为起来。</p><p class="ql-block">十六岁当妇女队长,领着全队的大闺女小媳妇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大搞社会主义农村建设。</p><p class="ql-block">不久又加入张屯文革宣传队,作为毛主席的革命小将,轰轰烈烈的干起革命了。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唱样板戏,一副嗓子高亢清亮,《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朝阳沟》唱得有板有眼,不说是台柱子吧,附近十里八村的人还都认得扮演“李铁梅”的金梗(老娘的小名)。事实为证,到我们长大,逢年过节去外祖家串亲戚,走到外祖家村庄和附近村段屯。老娘会跟人打一路的招呼,或者说,一路上是不断有人跟老娘打招呼,或谈着些陈年旧事,或感叹着老娘绿树成荫子满枝。</p><p class="ql-block">十八岁,老娘成为预备党员,一颗红心献给党,一腔热血为革命。村大队建了林场,老娘和“战友们”大显身手搞建设,也苦过,也累过,但是什么都挡不住他们热血澎湃的革命激情。老娘说,常村一次召开全乡的党员大会,她作为唯一的预备党员代表发言。她不怯不颤,在主席台上领着大家高喊口号,声震全场。</p><p class="ql-block">我最喜欢听老娘讲她年轻时的故事,也最喜欢看老娘在讲她年轻时的高光时刻时,满脸的神采焕发,神情间似乎又回到了她的热血青年时代。</p> <p class="ql-block">老娘的辉煌青春止于她的婚姻。她很妥帖的亲戚——她的表叔,也是我老父的老师给她介绍了对象,我的父亲。也是带着对青春的留恋和对命运的不甘,老娘走进了新的家庭。</p><p class="ql-block">老娘二十一岁成婚,二十二岁生育,到二十八岁,六年之内,已生育我们姐弟四人。父亲是家中长子。当时,家里除了大姑出嫁,他下边还有三个妹妹,他最小的妹妹,也是我最小的姑姑也就比姐大了五六岁。祖母能帮着带带我们,但是大多活还是老娘要做。她不仅要照顾孩子,还要去地里干活挣工分,还要给我们姐弟四人缝衣做鞋,那时候,经常看到的画面就是老娘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纳鞋底,哧啦哧啦的声音伴随孩子的鼾声一起响在土坯泥屋的漫漫冬夜里。</p><p class="ql-block">其实,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很少有老娘的样子,因为我与三妹的年龄相隔太小,从几个月起,就是由祖母喂我养我带我,所以我从小就说,我没吃过娘奶。因为介怀于母亲无暇顾及我,觉得她不疼我,不亲我,以至于青春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强烈又隐隐的叛逆让我想逃离老娘,逃离这个家。</p><p class="ql-block">那个青春期特别长,从初二延伸到高中。高一寒假,考试完我就跟好友瑞玲直接去了她家,她家在方里,距我家有二十公里。这且不说,关键是我没有跟任何人说我去了哪里。等玩足玩够,已到祭灶小年了,这才想起回家。待若无其事的回到家里,院子里屋子里竟然站满了人,有亲戚有邻居。很诧异,不知道出了啥事。院子里人看到我,一个个兴高采烈说:好了好了,回来了,莫事了,你赶紧回屋看看你妈吧。到屋里一看,老娘坐在当门口小木墩上,眼红肿,一脸的凄然和绝望。待邻居把我推到她面前,她一把推开我,哭喊着:你还走吧,不要你了。随后又一把搂过我,抱着我的头,喊着“妞啊妞啊”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自此,我方才知道,对母亲来说,哪一个孩子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母亲对哪一个孩子的爱和挂牵都不会少了半分。何况,我的老娘,她六年里四次十月怀胎的辛苦,六年里四次以命换命生育的危险,六年里哺乳养育孩子的辛酸劳累,又有谁能够将她替代。而我还因为自己的无知、狭隘和偏激去怪罪我的老娘,实在愧为人女啊!</p> <p class="ql-block">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到后来实行农村责任田包产到户,又跟祖母分锅单过,另起炉灶,老娘把她当姑娘时的刚强能干更是发挥到了极致。那些年,我们姐弟年龄小,农活搭不上手,父亲是民办教师,平日在学校里忙,地里活顾不了。即便周末和假期,因为父亲饭量不行,体格瘦弱,重体力活也很是干不上。</p><p class="ql-block">父亲是个有心劲的人。他看着当时驻扎在我们村建设铁路的那时候我们叫“三局”的工作人员,有周末有假期,每天下了班就在田间路上散步,休闲,甚是羡慕,就下定决心,让我们姐弟们也都脱离这“一把三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生活。所以时常告诫我们:你们不比能跟人家有正式工作的爹娘比,他们还能托托关系找个好工作。你们要想不种地,除了上学莫其它门路。谁考出来,就供应谁,只要你能上,爹妈砸锅卖铁也叫你上。</p><p class="ql-block">老娘是父亲培养计划的坚决执行者。父亲是民办老师,工资一二十块钱,要养活一家人,要供应学生,远远不够。为了家里经济创收,老娘从外祖家引来棉籽,种棉花。</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们村农田胶泥地,地质保墒保肥,农作物基本上都是小麦玉米大豆,种棉花的只有我们家。种棉花是个辛苦活,从麦田里播种,到间苗,到成苗后打荒杈打棉花头捉虫打药,到棉花开花摘棉晒棉收棉卖棉,从拔棉花棵到剪棉花桃到晒棉花到掰棉花桃,一遍一遍又一遍,在那个机械化还不发达的时代,一切都靠手工。</p><p class="ql-block">记忆里,老娘从麦收之后就没有一天不下地干活,吃过早饭,我们上学,她去上地。干一晌活,还要赶着回家给我们做午饭。没有手表看时间,只看着上午从村旁经过的火车,那个车次是十一点多,每当火车过来,她就收工。赶回家做好饭,父亲和我们姐弟们也正好放学。吃过午饭,老娘就又匆匆忙忙奔赴她的“战场”,战斗在几乎高过头顶的棉田里。那些年,老娘的字典哪会有“午休”二字啊?</p><p class="ql-block">记忆里,我们家里哪里堆的都是棉花,一筐筐,一袋袋,一垛垛。所有能装的化肥袋子全装满了,老娘又用床单缝成更大的棉花包,以备卖棉时方便装车。</p><p class="ql-block">而这些所有的棉花都是一朵朵一瓣瓣在老娘的大手抚摸下绽放出的云朵啊!</p><p class="ql-block">记忆里,有一年,老娘种了三块田的棉花,足足六七亩地。那年秋天,雨水勤,棉花还就怕雨淋。怕棉桃被雨淋烂,棉花被雨淋黑。一到晴天,父亲就在棉田打催熟剂,让棉花尽快开。结果,三块棉田,这块田刚摘完,那块田就又白腾腾一片。每天摘棉,都是直到夕阳余晖再也看不见才收工。有月亮的晚上,月下清晖里,老娘还趟着满是露水的棉棵,跟时间赛跑,抢夺她的战斗果实。</p><p class="ql-block">如今,我用我之拙笔,回忆这些往事,极尽我脑海里所有的词藻,也写不出老娘当年种棉时万分之一的辛苦。何况,除了这棉田,尚有好几亩的玉米田也需要管理。而这些重担,也几乎全部落在我刚强勤劳能干的老娘身上。而这些辛苦换来的棉花,也仅仅卖几毛钱一斤。</p> <p class="ql-block">老娘性子虽然要强,却不影响她保持着开朗阳光善良随和的性格。</p><p class="ql-block">小时候,不管再忙,老娘的戏曲不离口。顶着晚霞收工回家,老娘唱着“走一道岭来,跨过一道沟……”“前村我也等啊,后村我也盼啊……”,而我也总是羡慕老娘的金嗓子,“生气”她没有把那么好的嗓子遗传给我,让我的破喉咙哑嗓跟喝肉汤灌的一样。</p><p class="ql-block">小时候,不管再忙,老娘总是记着我们姐弟们的生日,谁的生日谁多吃个鸡蛋,其他人吃一个,算是帮着“嚼灾”,让正主过个开心快乐吉祥如意的生日。</p><p class="ql-block">小时候,不管再忙,老娘都会认真开心过着每一个节日,端午节炸麻花,糖糕,菜角。中秋节蒸锅盔馍,有咸芝麻盐的,也有芝麻红糖馅的,用模子印出圆圆的带有中秋月饼的样子,蒸好后又暄和又美味。过年更隆重,从腊八粥开启,祭灶肉丝手擀面,再到过年时蒸煮炸煎。老娘把每一个节日过得充满仪式感,也把每一个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p><p class="ql-block">老娘心灵手巧,衣服都是自己裁自己做,布鞋干净匀称的千层底让人舍不得踩地。记得小学五年级时,她用一块白的确良布,给我和姐各做一件对襟短袖褂子,绣花从衣领到下边衣襟,那件绣花褂子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女孩子的眼睛。</p><p class="ql-block">老娘古道热肠,为人厚道。邻居婶子大娘嫂子只要有事,只管张口,老娘总会把事办得一停二当。不管谁家的孩子到我家,家里好吃的只管拿,从不吝啬。记得小时候,一道街的孩子只要见着老娘,一个个亲热地喊着“青莲婶”“青莲大娘”,倒很少把父亲的名头放到称呼的前边。</p><p class="ql-block">早些年,到了冬天,时不时有河东的人乞讨到此。在我们这,称呼一河之隔的山东东明为河东,那地方离黄河近,灾荒年多,黄河一发水秋季会颗粒无收。逢着这样的年景,只要有妇女进门乞讨,老娘总会热情的把人让到屋里,热馍熟菜招待,再把我们穿小但是干净的衣服收拾出来,让人家孩子穿,老娘一边找衣服,还一直说着都是自己孩子穿的,别嫌弃之类的话。据说咱这有个习俗,一般人是不让要饭的进门的,说是怕沾了穷气。有一次,一个要饭的妇女吃过饭,拿着衣服包走的时候,再三感谢老娘,说:大嫂真是好人哪,也不怕叫穷气扑了。老娘笑了,说:啥穷气不穷气的,咱都是老百姓家,谁莫个为难的时候,怕啥穷气扑。</p><p class="ql-block">因为老娘有特殊的青春经历,加上她的戏功底子,老娘爱听戏爱唱戏,也爱各种文娱活动。待我们姐弟几个都上了学,毕了业,有了工作。老娘也不用那么劳碌了。加上城镇建设步伐的推进,村里的耕地几乎被“占领”一空,基本无地可种了。老娘闲了就跟着村里文娱队扭秧歌、打腰鼓、敲大盘鼓,还随队去参加庆典仪式。</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梨园春在长垣初选,父亲撺掇着老娘报名参赛,虽然没有进入终选,但也算是老娘可贵的经历了。</p> <p class="ql-block">老娘和父亲都是要强的人,为了家庭振兴大业,两个人齐心协力,互相支持。从一穷二白起家,父亲和老娘辛苦劳作,勤俭持家,前前后后盖了五座房,又把我们姐弟四人全部培养出来,都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父亲生前常说:咱家的大功臣是你妈,你们以后不管我,也得管你妈。</p><p class="ql-block">因为二老性格都要强,父亲性格又分外刚硬,所以年轻时老娘和父亲免不了磨牙斗嘴,甚至大动其手。吃亏的大多是老娘,但是老娘说,不管生多大的气,她都没想过走娘家,她怕她种的棉花没人管,她怕她的孩子没人做饭。</p><p class="ql-block">后来随着生活的好转,父亲也慢慢老了,性子温和了很多,不管啥事,父亲都是顺着老娘的心思,老娘的日子也舒心了很多。</p><p class="ql-block">本来,老娘历尽生活的辛苦,晚年也该好好享享福了,老父有退休工资,一个月几大千,老两口怎么也花不完。可是,一辈子要强的父亲也终是被刚硬要强害了,生了病,要了命。</p><p class="ql-block">父亲走后,老娘消沉了一段时间。但是,没过两年,老娘就振作起来,她说:她不能让我们姐弟几个没了爹,再没了娘。她依然开朗,爽朗,阳光。姐帮她在村附近的小区找个保洁的活,她上班积极,工作负责,从不偷懒。不管有没有人监管检查,她总是把她负责的楼道拖得干干净净,擦得一尘不染。</p><p class="ql-block">老娘依然是好人缘,不管负责哪个楼道卫生,业主总是对她很热情,小孩子喊她奶奶,年轻人喊她姨。走到谁家门口,人家如果看到了,非要拉她进去坐坐,喝口水。家里的无用的纸箱,也不扔,非要留给老娘让她带走。</p><p class="ql-block">我每次见到老娘,谈到她的工作,老娘都一脸骄傲,说上级领导检查,物业主管都是直接领着带到她负责的楼道;说一位业主把一袋米给她,说生虫了,让她处理掉,她看着米好好的,就把米拿回家捡拾干净,把米又送回给业主;一位跟老娘相谈甚欢的大姨非给她买一块肉,把钱付过,肉留在蔬菜店了,老娘无奈只好拿回家,几天后大姨感冒,老娘提了一件奶去看望了大姨。</p><p class="ql-block">老娘很知足,很开心。每天早早起床,做饭做操,上班,下班,休息时种种菜养养花,听听抖音里《论语》讲堂里的做人智慧,学学《黄帝内经》的养生之道,生活过的充实而而满足。她还时常开导我们姐弟,不要记挂她,各自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孩子照顾好。她小车不倒只管推,能干活绝不闲着。本来,看老娘辛苦一辈子,实在不想让她在古稀之年还去劳作,可是又看到她如此满足,开心,我们姐弟也只好尊重老娘的意愿。</p> <p class="ql-block">老娘知道自己年龄大了,也一直说要有点自知之明,不能等人家赶,保洁的活再干几个月就辞。没想到去年十一月份,暴雪忽降,老娘依然去上班,清理积雪,忙了一上午。下班去推车,在小区外摔了一跤。幸好,天佑良善,加上老娘身体素质好,仅仅是肌肉拉伤,并没伤着骨头。养了两个月,过年时就基本上无大碍了。但因此事,老娘就彻底别了她的工作。</p><p class="ql-block">老娘摔伤的当天,小区的另一位比老娘年轻得多的保洁,也摔了一跤,两根脊椎骨断裂,卧床几个月,也没痊愈。我们和老娘谈起此事,不免后怕又庆幸,都说不干正好歇歇,打打牌,悠悠转转,安度晚年,多开心的事啊!</p><p class="ql-block">年后几个月,老娘状态挺好,每天还是生活还是很有规律,按时作息,打打牌,跟邻居婶子大娘拉拉家常,我们去了做点好吃的,开开心心的,日子也平平顺顺的。</p><p class="ql-block">真希望日子就这样的平顺下去,有老娘在,做儿女的就多了些面对现实的底气,多了些面对困难的勇气,也多了些面对纷繁人世的童心。手足之间也多了份牵扯不断的亲情。有娘在,家就在。有娘在,人生尚有来处。</p><p class="ql-block">从端午节起,因为家里琐事,老娘就有些反常,老是自责自己无用。自责自己不会做饭了,自责自己啥都干不了了,自责自己当初为啥嫁给父亲了,自责她把我们带到这个人世让我们受罪了……</p><p class="ql-block">听老娘的自责,甚是不舒服,就一次次的跟她谈心。说她这样自责是把我们都否定了,让我们没有一点自信,各种批。这样一个较量,开始老娘会好几天,过不了几天就又各种自责。后来老娘就住院,各种检查,中西医问诊,结果是除了血压血糖高些,其它都是正常的生理机能退化,没有器质性病变。</p><p class="ql-block">这一段时间,老娘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更为不好。各种难受,难受的不能行。疑神疑鬼疑病。我再三劝老娘:老娘,您的身体没事,要说有病,顶多也只是一分钱的病,可硬是被您老人家折腾出一百元还不止的病痛效果。</p><p class="ql-block">说完话,又觉得自己很是残忍不孝,我似乎是安慰老娘,其实又何尝不是给老娘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呢?</p><p class="ql-block">国庆假期,日日奔波于娘家,姐妹几个团团围坐老娘身边,似乎也没见多大效果。老娘依然头疼,心慌,夜不成寐。知道老娘的心病,一部分源于她对孙子的疼爱和担心,又有很大成分源于她老了,自我价值感的不足,怕成为孩子们的负担。可是老娘,您养我们长大,我们不该养您老吗?天经地义的事啊,您何必纠结,何必讨好儿女?可不管怎样劝解,都无效。看老娘眉头紧皱,神情萧索凄然,心里也实在是难受,还继续劝说,直到老娘摆手制止不让劝才住口。</p><p class="ql-block">昨天上午,弟休假,带老娘去小姑村“访道问仙”,仙曰:无事,次日即好。下午,从小姑家回来,我困得躺床上就睡,老娘也躺我身边。待我睡醒,老娘在屋里坐着,问她睡着没,回答说:咋能睡得着呢。让她睡不着躺一会也行,她又不肯躺着,只好由她去。老娘说冰箱里有肉,她要剁饺子馅。想着她做点事也好,能排遣一下注意力。剁了肉,又从院里割了韭菜择了洗了。老娘突然停手走到我身边,小心翼翼的看着我,轻声说:我想躺一会。我有点好笑也有点气恼,一直让您老人家躺一会,歇一会,可您非要干活,现在又想躺了,躺就躺吧,还要征求闺女的意见吗?心中有不忿,说话就语气不耐烦了,说老娘:您躺就躺呗,一直都让您躺一会的,还要问我吗?其实话刚出口,我便立刻醒悟了自己的语气太冲,老娘已经敏感得像个孩子,她禁不住我们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和不愉快。</p><p class="ql-block">看老娘有些索然有些寂寞的走到床边,拉开被子躺下。我就在一旁的沙发上坐着陪她,也边思索何为孝道。孔子论孝曾曰:“色难”;孟子论孝也曰:“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物质供养父母,对大多数人来说,还不算难事。可是发自内心的尊敬父母,和颜悦色的跟父母说话,耐心的去倾听父母的唠叨,又有多少儿女能做到呢?“色难”啊,色难!先贤圣人言犹在耳,可是做子女的有几个能做到“色难”呢?这几天,我们似乎是在陪伴老娘,可是这种陪伴走心了吗?我们还不是一直喋喋不休的劝导老娘,“教育”老娘吗?当子女站在高高的位置去评判父母,批判日益衰老的爹娘这不行那不行的时候,还有几分对父母发自内心的的尊敬呢?</p><p class="ql-block">思虑自责间,老娘又忽的掀被起来,穿上鞋子默不作声就往外走。心中有愧,就紧跟老娘走。她去厨房切韭菜,我就在一旁逗她说话。老娘也应和着我的没话找话。一会,老娘幽幽的说了一句:小妮,别急你妈,妈的脑子受不了啊。听老娘此语,我的心瞬间如针扎一样,也如雷击一般,我确是惹老娘难过了。</p><p class="ql-block">幡然醒悟,及时补救,未为晚矣。赶紧拿出小孩子的情态,抱住老娘的腰,撒着娇嗲声嗲气的喊:亲爱的妈妈,闺女错了,请妈妈原谅孩儿吧,我再也不敢了。看我如此撒娇,老娘阴沉了一下午的脸竟然忽的就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来。我赶紧捧着老娘的脸夸:你看看俺老娘笑起来多好看,多年轻。老娘更舒心的笑了,久违的清脆的声音响起来:还是俺小二会说话,从小都不惹你爸妈生气,眼力头活,就你不挨打。哈哈,这也确实是,我小时候夹在姐妹之间,姐是头生宝贝,脾气大;妹跟弟年龄差三岁,无比娇宠,脾气拗。我夹在中间,生存欲极强,最会看眼色行事,所以姐妹挨吵挨打。我除了学习不上进被爹批评,其它方面我真的最少挨老父的责罚。</p><p class="ql-block">看老娘开心了,我心里那块石头也放下了不少。老娘把第二天要吃的饺子馅备好,我继续在一旁提供情绪价值:看看俺老娘调的饺子馅,还没吃香味就飘出来了,吃过那么多饺子,还是俺老娘包的饺子最好吃,那是妈妈的味道啊。老娘更舒心了,脸上多日的阴霾也放晴了很多。</p><p class="ql-block">看时间已经五点,老娘就催我回去,说一天了,我的孩子也见不着娘,谁都有自己的一家人家,老娘也不能太自私,把儿女都捆身边,说她自己做饭还是可以的,一会我姐也就来了……</p><p class="ql-block">禁不住老娘狠催,我只好回去,走时还是不放心,去买了一块牛肉和几个火烧,又踅回头给老娘送去。老娘看我又回来,手里拿着烧饼和肉,不由嗔怪:你这小妮,不花钱你不好受哟。我笑着回说,不看俺老娘吃了,心里不踏实。我把牛肉切了,夹到火烧里,送到老娘嘴边,老娘咬了一口,又推到我嘴边,让我吃,看我咬了一大口,老娘更开心了,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p><p class="ql-block">“老娘,您好好吃,好好活,等我到您这个岁数,给您庆百岁大寿啊”,</p><p class="ql-block">“傻妞啊,你快点走吧,我啥也不想,好好活,好好活,只要你们不嫌genang”。</p><p class="ql-block">老娘啊,为儿女者,有几个会嫌弃自己的爹娘呢!女儿实在不想看您那么小心翼翼说话办事,您拿出年轻时候的刚强干练,畅快舒心的生活吧!如果您对子女有半分的讨好和小心,都是儿女们做的不够好,让您老人家不适了。</p> <p class="ql-block">从昨天晚上码字,码到半夜,早起又接续码文,行文至此,不觉已有洋洋六七千字。可是写这么多字也难以表达我对老娘的敬意,依恋和满满的爱。行文间,脑海里很多回忆涌来,也如潮水般洗涤着我的心灵,让我的心灵更加纯粹,让我的情感更加真挚,让我的心也变得如此宁静安稳。</p><p class="ql-block">老娘,有您在,孩子就会永葆一颗赤子之心。哪怕学老莱彩衣娱亲,哪怕我崇拜的鲁迅先生地下有知批判我受封建思想毒害,只要老娘开心的生活着,又哪算是违背人性?人性本来不就该至纯至善的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