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风雨后(第四章) ‍ (自传体小说,共六章)

阿德(林建德)

<p class="ql-block"><b> 第四章</b></p><p class="ql-block"> 钟哥的讲述被叫吃晚饭的喊声打断。饭菜丰盛可口,我与钟哥连干几杯白酒,不胜酒力,脑袋有点晕乎。饭后继续坐在石桌旁泡茶聊天,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皎洁的月光透过凤凰木羽状的叶子,照在地面上,像洒满一地的碎银。地上点着一盘蚊香,我和钟哥各拿一把蒲扇轻轻搖着,继续下午的话题。</p> <p class="ql-block"> 12月25日开业的日子只剩下一个月时间,我一到任,对工作的激情与渴望,像掩埋地下多年的泉水遇到缝隙便源源不断地迸发出来,全然忘记半年来受到的种种折磨。开业筹备工作,对于已有五六个市场开业经验的我来说,驾轻就熟。开业典礼搞得非常隆重,招商入驻率达80%以上,中央空调、扶手梯、灯光、广告、店招一应俱全,硬件设施一流,开业便在社会上刮起一阵旋风。我和李董商量,请曹主任前来剪彩,接受电视台采访,特意让他风光一把。</p> <p class="ql-block">  开业顺利,李董很兴奋,决定在春节前宴请商家,联络感情,我很赞成。我做市场有一条体会就是"两个服务",服务消费者,服务商家,商家有钱赚,市场才会稳固。考虑到春节后淡季的因素,我觉得有必要给商家打个预防针,让他们练好内功。我说市场是需要培育的,一定时间段内商家要耐得住寂寞,谁知这句话刚出口,就有个"刺头"跳出来说,他们是小本生意,市场要减租金、免物业费,底下有几个商家附和,气得李董数次要站起来反驳,都被我按住了。在这种场合只有忍,我表态一定会竭尽全力,办好市场,共担风险。事后我向李董检讨了言语不妥之处。我反复思索商家提出的一些问题,有的确实不无道理,当时建材销售流行的还是街区模式,费用成本低;商场模式,虽然舒适便捷,但管理成本也高,最大的危机还来自市场的规模偏小,三层裙楼加起来才7000平方米,很容易被边缘化。我意识到,我们必须走出一条与其他市场不同的差异化经营的路子。家装市场的亮点就在于“家装”二字。彼时,老百姓房子装修大多熟人介绍或找游击队,质量难以保证。正规家装公司,以设计为龙头,工程、选材、监理到验收付款都有一套完整的流程。我敏锐地觉察到抓家装公司带动建材市场的重要意义。李董建这栋大厦是跟台湾吴老板合作的,建成后,按照当初约定,吴老板分写字楼,李董分裙楼与后座商品房,眼看商品房已销售一空,裙楼作为市场已经开业,写字楼却没租出几套,吴老板颇有微词。我上门拜访,提出把写字楼与裙楼纳入家装市场范畴统一管理、招家装公司入驻的建议,租赁事宜则由他们自行负责。坐享其成的事谁不干?吴老板自然应允。接下来,我把招商工作的重点放在家装公司上,除了老市场拆迁带过来的以外,还大力引进深圳满堂红、广东星艺,北京业之峰、好易居、中瀛、迪克斯,浙江九鼎等国内知名连锁品牌企业。不到一年,写字楼入驻的家装公司近三十家,家装市场经营面积扩展至15000平方。</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一代人是读毛主席的书成长的,我做市场这几年的实践中深深体会到,学习运用毛主席的哲学思想,对于商业运营同样具有指导意义和现实意义。抓住了家装,就是抓住了市场的主要矛盾,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先后组织了“家装市场路在何方”的公益讲座,“家装质量监控是一项系统工程”研讨会,“诚信家装承诺书”发布会等活动,每个话题都成为市民关注的热点,对规范全市家装行业的健康发展起了个好头,无形中也给市场做了广告。</p><p class="ql-block"> 在建材经营上,我们注重抓好品牌建设,我们的口号是“诚信立市,品牌兴市”,招商设定门槛,宁缺毋滥。市场刚开业的前半年,生意较冷清,但前期投入大,租金标准定得比较高,有些小商家顶不住撤离市场,我们坚持不降租,对于一楼空出的店面,李董自己成立一家建材经营部,代理名牌卫浴,填充店面,保持商业动线的流畅。待市场做旺才逐步退出。第二个举措是召开家装主材推介大会,促进楼上楼下家装公司与建材经销商的互动,说白一点,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设计师直接带客户下楼选材,商家给予适当优惠。第三个举措是优胜劣汰,不求最全,但求最精。经过两三年的调整,终于形成一楼卫浴,二楼木地板、吊顶,三楼橱柜、五金为主的精品市场。对于经营中发生的问题,我们不推不拖,第一时间解决,如针对家装公司扎堆在电梯间拉客问题,及时出台"行业自律公约"。有一家较大的家装公司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跑路,影响恶劣,我们马上组织"诚信家装联盟"单位站出来,主动承担六户未完工业主的剩余工程,除材料以外其他都给予减免,把坏事变成好事。家装市场在强手如林的竞争中站稳了脚跟。本省和全国同行纷纷前来参观取经,我在全国建材市场高峰论坛上作了"细节决定成败"的发言,协会会长和专家教授专门作了点评,我结合工作实际写的好几篇文章在行业刊物上登载。</p><p class="ql-block"> 我在家装市场工作五年,是一辈子过得最舒心和轻松的,不用看领导的脸色行事,我只对董事长一人负责,随时可以走进他办公室沟通,工作效率很高。只是身份还是"公家人",像被一根绳子扯着,有所顾虑。不够中心已经不太管我,我乐得逍遥。让我意外的是,我到家装市场不久,市局人事处告知我,几年悬而未决的工资关系已按副处套上,正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在"搞倒搞臭"的背景下,我对鲍局还有点感激涕零。</p><p class="ql-block"> 我一心扑在专业市场的运营上,李董特批我每年都可以去全国各地参观学习,那几年正赶上房地产热,商铺热销,有商业运营经验的人才稀缺,于是我成了行业的香饽饽,我在开发多个专业市场时曝光度较高,有不少开发商找上门请教,也有跟李董关系好的,把我“借”去项目帮忙,其中一个项目在泉州,我来回跑了半年,帮助他们招商、策划,直到顺利开业。我成了李董的左膀右臂,市场以外的事情也跟我商量,包括合同修订、项目谈判等等。我唯一担心就是中心随时把我调离。不过李董早就未雨绸缪,跟曹主任“私交”不错,经常一起喝酒、唱歌、桑拿,不亦乐乎,自然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我。</p> <p class="ql-block">  曹主任此人小我两三岁,论军龄、工作能力,众人公认有不小差距,是靠关系还是凭运气上位的不得而知。我觉得他不自信,总怕被别人瞧不起。刚调来中心时,每天上班就往鮑局办公室跑,回中心放下公文包的第一句话“我刚从鲍头那里来,鲍头有几点指示......”,让人觉得滑稽。他对我还算可以,至少表面客客气气。有一次李董请吃饭,让我作陪,酒过三巡,曹舌头有点大,对我说道,“老钟,你对殷现这个人怎么看?”我颇感意外,他们不是一伙的吗?没等我搭腔,曹便自言自语说下去,“他妈的,简直不是人!当初我把他搞到中心,不感恩算了,背后还告老子的黑状!”</p><p class="ql-block"> 对殷现这个人,我一见就恶心,长着一张阴沉太监的脸,小眼睛,面色萎黄,略带浮肿,见不到半点笑容。当初调来我分管的开发部当经理,从不主动向我汇报工作。有一次分管局长打电话给我,让我准备一份简要的专业市场介绍材料,他要带去参加市里的经济工作会议。我把任务交给殷经理,叮嘱下午四点钟要,他不置可否。我透过主任室的玻璃窗看开发部的工位,殷坐在那里看报纸,不像在忙材料的事,也许交代下面人做了吧,我心里不踏实,自己上电脑收集数据材料,拟了个提纲。下午上班,我问他,材料准备得怎样,他回答,“没呢”,接着又补充一句“写不来”!当时把我肺都气炸了,使劲瞪他一眼“你是这样对待工作的吗?”来不及与他理论,我转身回办公室,在上午拟好的提纲上作些扩展,终于在四点前交到分管局长手中。谁也想不到,他那样有恃无恐,原来他的真实身份是上面派来刺探军情的先头部队,说间谍也不过分。因为协助工作组有功,我离开中心后,他被提拔取代我的位置。如今,阻碍他权力上升通道的只有曹主任了,他的所作所为正印证了一句名言“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p><p class="ql-block"> 没多久,曹主任调回市局,只安排一般职务,返聘的老主任调去市场协会当会长。中心主任由殷现代理,一年后扶正,连升三级!服务中心从此暗无天日,大搞一言堂,甚至“白色恐怖”。最初与我一道创业的老人,有的被调离部门和分站领导岗位,有的受到口头警告。有一次中心通知我参加党员大会,我见财务经理头上、肘上缠着绷带,隐隐渗出血迹,座位旁边的同事附着我的耳朵,悄悄地说道,前几天回家路上被几个蒙面人用面粉袋套头挨了棍子,已报警,凶手是谁没人见着。据说,后面还被打过一次,只因他是曹主任调进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传到某人耳朵里才遭此厄运。为了维持统治,殷不惜搞封建王朝那一套,在各部门安插亲信,甚至别出心裁,配置监察专员,收集黑材料,搞得中心人心惶惶,无心工作。经营业绩年年下滑,露天农贸市场被逐步取缔,专业市场在我走后只新开过两个,均以失败告终,亏损几百万元收不回来,也不见上面追责。我辛辛苦苦开发的水果批发市场拱手让给私企。他们告知的理由是斗不过水果商!我暗地冷笑,一个背靠大树的国营单位还怕私人老板?后面发生的事实颇有讽刺意味,水果市场成为海峡两岸水果贸易集散中心,国台办主任和台湾国民党主席连战前来参观题字,批发商生意红火。他们按照我当初的规划,建起市场大棚和综合楼,同时配套仓储冷链、旅馆餐饮、交通运输等等,一应俱全,赚得盆满钵满。只一个市场就足够养活中心几百号人了!至今想起来心疼。</p><p class="ql-block"> 不过,在当时的背景下,人家根本不让你讲话,你只有忍。我在日记本的封底内页上工工整整抄录了一段话,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置乎?”拾得答曰:“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每当气不顺时我就拿出来默读几遍。鲁迅有句名言“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在特定环境下,民主斗士尚且如此,我一个小人物还不得退避三舍?</p><p class="ql-block"> 后面的日子,我潜心学习钻研中外经济和管理方面的著作,如布鲁克、卡耐基的成功管理学,稻盛和夫的《活着》等书籍,重温毛主席的哲学著作以及世界观方法论的文章,写下不少心得体会。除万不得已,我不踏入中心半步。记得我主动找曹、殷只有两次,一次是工资关系到位后,我拿着报告找曹主任,要求补发工资。前面提到,中心成立之初,为赶进度,人员除工商局合同工分流一部分外,其他都是从外单位调入的,来不及上工资关系,有的则是从企业调事业被卡在。针对这个情况,我们主任办公会研究并报备市局人事处,决定每人每月发600元临时工资,待劳动人事局办完工资关系再予以补差,大概在半年内这个问题基本解决,只剩我一人上不了,问题出在编办与人事局相互扯皮上,编办根据办管脱钩的文件下达中心为正处级的事业单位,但没有与人事局会签,人事局不认,还说工资关系最高只能按正科套,这点不说我本人不同意,老局长也不同意,就这样搁下来数年,所以那几年是我经济上最紧张的年头,我儿子的牛仔裤都是在地摊上买的,每日菜篮子不见海鲜,好在我们长期在江西生活惯了,有辣椒下饭就行。</p><p class="ql-block"> 曹主任接过报告看了一眼说,那是前任的事,这么久了,怎么补?又问我数额多少,我说大体算下来五万多,办公室人事有账可对的。他推托要了解一下情况就没有下文了。后来他调回局里,我只好找殷主任,结果更气人,他只看一眼就把报告丢还给我,“谁决定的找谁去”,“顺便通知你一声,你住的房子是集体宿舍,必须搬出来”!我的头一下子都要炸开了!当初我从外地调入,住某办事处的房子,后来他们盖了新房,老房子低价出售,我提供信息给中心,刚好外地分配进单位的几名大学生没房子住,我带老主任去看了,觉得合算,就一起去找老局长请示,三套房近300平方,总价才32万元,局长表态同意购买,并指示,把我作为引进的高管,按租用公房处理。现在他们翻脸不认了,说要有文字记录才算数。在他们的逼迫下,我只好花二十多万元,买了一套没有产权的军队集资房。为了这笔资金,我东借西凑,在兄弟、战友、老乡的帮助下才买下这套房子。而退出来的房子殷竟然指名给那个监察专员住,后来人调走了也照样占着不退,简直没有天理!</p><p class="ql-block"> 不少人暗地里替我打抱不平,为我叫屈,但也有人认为我怂,甚至认为我有辫子被他们抓在手中,因而不敢反抗。其实我心里跟明镜似的,鲍头如日中天,下面的人抱紧大腿,你奈何得了人家?若要鸡蛋碰石头,非头破血流不可!当然,外人更不知道我当时的真正想法,我再三忍让的背后是,我翅膀硬了,有了新的人生规划!</p> <p class="ql-block">  经过这几年做市场的摸爬滚打,交了那么多学费,我觉得自己成长了,有了自立的底气和勇气。一个人最大的盲区在于不能认识自己,有的人半桶水却淌得很,有些人才高八斗,却自卑到极点。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少,或许只有在高压下,潜力才能迸发出来。很长一段时间,有人说我不懂经济、不懂社会,只适合做行政和后勤,但我不信邪,我认为一个人能走多远,取决于学习力如何,不断学习,就能不断进步。我在中心受到孤立,但在外界美誉度却不低。我的努力和汗水没有白流,随着专业市场在国民经济中发挥的作用越来越明显,找我交流咨询的人不断增多,其中有不乏实力的老板向我伸出橄榄枝,动员我辞去公职,彻底下海,待遇问题根本不用考虑。李董也跟我交底,跟他干绝对不会亏待我。但我舍不得,不是舍不得体制内这份工作,而是跳不出固化的思维模式:脱离体制,就等于抹杀了几十年参军、从政的历史。“避而不离”才是当下必须解决的主要矛盾,正面硬扛不可取。毛主席的斗争哲学是真理,但胜利不是靠脑袋发热,而是靠实力,需要计算机会成本!</p><h5><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从52岁那年开始,我就一年打一个报告,要求离岗待退或者提前退岗,那时政府年年搞机构改革,精减人员,确实有这方面的政策,但中心卡住不办,说局里没有先例,直到2005年,在打第四个报告时,有高人指点,去医院打了个不能坚持正常工作的疾病证明,市局这才批准我提前退岗。</span></h5>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林建德 写于2024年9月中秋节</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部分图片选择网络,致谢作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