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中的青春记忆》（十）

朱车平

夏猴子和他的英雄二班（中）

老山主峰对面是越军1058阵地，敌军阵地的地形优势，给我军防守带来诸多不便，师首长下决心拔掉这根毒刺，任务交给了三团。

作战方案确定后，团指命令二班提前一个星期开辟通路。老山主峰的坡度有七十多度，加上绵绵细雨，地面上像涂了一层润滑油，又湿又滑。在此地形上排雷几乎需要倒立作业，困难程度可想而知。班长夏迎春集思广益，组织他们想了个办法，用小背包带绑在作业手的脚上，上面的人拉住背包带，一点一点慢慢地往下放。排雷是个综合性的技术活，考验的是人的细心、耐心和体力。就像你在同死神面对面地瞪眼对视，稍微多眨几下眼睛，多喘两口粗气，死神就会把你拉进他的队伍。影视剧里，那个“同志们，我踩着地雷了”！然后从容淡定地交代后事，再施施然悠悠然地把脚下的地雷排除。还有那个从雷区里飞奔而过，引爆身后的一个个地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然后毫发无损地从雷场出来，从我们这些专业的人看来，只能说呵呵！

夏迎春头脚倒悬，不一会就感到脚腕疼痛，双腿麻木，脑袋像灌了铅一样，气也越喘越粗。但他心里敞亮，全班七个人，这种高难度的作业，估计只有自己和副班长、小山东能够胜任。副班长个头较高，这种倒立作业更难操作，只能自己和小山东两人轮流作业了。夏迎春坚持了两个小时，才换上小山东，然后两人互相轮换，终于在两天后，陡坡地段顺利打通，全班战友击掌相庆，最难啃的骨头拿下了。

到了相对平坦的地段，早就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其他战友，一个个都想自己先上。副班长吴凤喜两眼一瞪，说道：少啰嗦，我先来，然后是老同志芦开荣，新同志朱水生、陈学飞和盛杰，这是命令！全体无话，大家于是轮流前出，探测、排除、标记，胜利之路井然有序地向前延伸。即便如此，遇到开阔地和靠近越军前沿阵地时，夏迎春还是自己亲自披挂上阵。开阔地容易暴露目标，他就披上伪装网，靠近阵地时，既要胆大心细，又不能惊飞树上的鸟，更不能被越军发现，否则暴露了我方作战意图，整个拔点行动就会功亏一篑。第七天，他们终于圆满完成任务，为三团攻占1058阵地扫清障碍，立下头功。

　　配属三团的几个月，二班几乎每天都会接到三团前指的命令，排雷、布雷、开辟通路、构筑工事，几天几夜连轴转是家常便饭，完成任务后，钻进屯兵洞倒头便睡。以至后来执行任务时，大家连武器都不想带了，冲锋枪不但重，还妨碍作业，在腰间挂几颗手雷，带一把匕首，要是遇到敌人，远距离甩手雷，近身用匕首，反而方便很多。与此同时，二班的战斗素养也越发成熟，有了质的飞跃。刚刚入伍几个月的三名新兵，再也不是啥也不懂的青瓜蛋子，班长夏迎春把排雷要领总结为：见洞就插（插入保险销），见缝就夹（夹上保险环），紧线不剪（防松发地雷），松线不拉（防绊发地雷），二班几人在实战中，严格按照这个要领，直到战争结束，从未出现过排雷方面的差错。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这天，是二班八人最高兴的日子。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营教导员陈杰和指导员马忠典，冒着炮火来到阵地看望大家，而且带来了他们朝思暮想的西湖牌香烟。分别多日，“娘家”来人，又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见面，自然是二班兄弟们最开心的时刻。屯兵洞太小，睡不下那么多人，大家把铺位让给两位领导，其他人挤在一起，聊着聊不完的话题，一夜未眠。再者，领导们想睡也睡不了，因为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你想啊，二班八人每天都要生产大批的空罐头盒和压缩饼干的粉末，不招来客人就奇了怪了！这批客人数量多个头大，在众人的铺位上来回奔跑，抓抓不住，打打不着，搞得大家哭笑不得。开玩笑，这是每天都要经历炮火洗礼的神鼠，它们的本领不是一般的高强。其实也就政委指导员觉得惊诧，二班众人早就习惯了它们的存在。在老山阵地，随时随刻都会听到无数轰隆隆的枪炮声，大家每天都是听着炮声入睡的，而老鼠们听到枪炮声，也喜欢往洞里躲，怎么赶也赶不走。渐渐地，人鼠之间也有了默契，无聊的时候，听听老鼠爬动的哗哗声和吱吱声，也能打发一下漫长的时光。马指导问大家有什么困难，“烟鬼”夏迎春也不客气，挠挠头隐晦地说，看到杭州西湖烟，就想部队老驻地。马指导当然明白猴子言外之意，不久后想方设法搞来几条西湖烟和云南产的名烟大重九，托人带上阵地。吃货芦开荣也不放过打牙祭的机会，悠悠地对马指说，指导员，说实话，在砚山的时候，牛肉又柴又硬，牙齿又被塞得难受，不过是真香啊！关键还是热乎的。指导员笑着点头答应，说：行，等战争结束回到砚山，我去砚山的大酒店里，请大厨来炒，管够！其实也难怪大家嘴馋，自从来到阵地上以后，他们每天都是压缩饼干和罐头，吃顿热饭热菜比去星级酒店还难。说到热乎，二班几人已经忘记“热乎”是什么感觉了，说难听点，连放屁都感觉凉飕飕的。说到这，可能有人会问，二班八人的一日三餐是怎么解决的？我只能说，一日三餐，你想多了！每天能吃两顿饭，已经阿弥陀佛了。他们几乎每天都要派一个人到小平寨去背饭上来，能吃上冷饭就很好了，更多的是压缩饼干和罐头。即便这些，也都要自己背上来。背饭的过程异常艰辛，所走的这条山路是一个又一个“背夫”踩出来的小路。老山上常年云雾缭绕，就像在下着毛毛细雨，山路崎岖泥泞，万一不小心走错了路，极有可能会招来一顿“爆炒地雷”。有一段距离，还暴露在越军的狙击步枪之下。背饭的人必须拄着拐杖，手脚并用，每天两顿饭，都是在拿生命做赌注。有一天，二班几人执行任务回来时，遇到了步兵一个炊事班在生火做饭，把他们馋得口水直滴，大家刚想上前打招呼套近乎，希望能混口热饭吃，不料炊烟引来了越军激烈的炮火，夏迎春立即命令大家往炮弹过来方向的半山腰跑，而步兵班不听招呼，却往山脚一棵大树底下跑。炮火过后，二班几人从地上爬起来，向山下望去，大树不见了，锅碗瓢盆无影无踪，人，全没了……

次日凌晨，两位首长辞别，临行前反复叮嘱大家注意安全。可下山途中，他们搭乘的车子刚开不久，就被越军发现，炮弹追着车子打，车子只好停在路边，大家下车在路边卧倒躲炮，即便如此陈杰教导员还是被炮弹炸起的石块砸中，作为手下有几百人的营教导员，战争期间，怎么可能去住院治疗？再说受伤部位既没有皮开肉绽，又没有明显的骨折，一咬牙一狠心，硬是坚持到了轮战结束后部队返回杭州驻地，结果在医院躺了四个多月。一个堂堂的营教导员，被医生训得大气都不敢出。医生说：陈政委，你再咬牙狠心试试看，下辈子就在轮椅上过吧！神仙都救不了你！最后教导员不得不面对现实，拿了一本八级军残证书。

　　随着战事的深入，一师组织了几次规模较大的战斗，防御前沿不断向前延伸，工兵连的作战任务也愈加繁重，同时伤亡也在不断增加，二班也开始出现战斗减员。

在三团攻打140阵地的战斗中，二班被分别编组在几个不同的步兵加强排。其中小山东在140阵地正面偷袭，当接近阵地还有五十多米的时候，一名步兵不慎枪支走火惊动越军，炮弹瞬间即至，偷袭只能变成强攻。小山东凭借工兵特有的专业经验，判定越军不会在巨石下面和光秃的山梁上布雷，他大声对步兵战友们说，踩着我的脚印前进！引导步兵冲向140阵地。战斗结束后，副班长吴凤喜和陈学飞在负伤的人堆中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小山东，他的头部和大腿被弹片击中，两人冒着炮火把他送下阵地。由于送救及时，小山东经历几次手术，总算活了下来，直到一师轮战结束回到杭州驻地，还在住院治疗，至今还有弹片在大腿根部无法取出。在这场战斗中，朱水生随另一个加强排从左翼进攻，刚刚开辟完通路到达阵地前沿，由于受正面进攻的影响，越军炮弹倾泻而下，加强排34人当场牺牲18人，重伤多人。朱水生右脚两个脚趾被炸断，头部也中了弹片，从此落下终身腿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