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国庆节前夕

KLRS

时间回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叶。那年国庆节前夕，为了迎接祖国的生日，我所在的城市准备了烟花燃放，灯展还有文艺节目演出等丰富多彩的大型庆祝活动，来供市民们游览观赏，共庆祖国华诞。

九月三十日晚上，我家早早吃完了晚饭，准备着出发去观看、参加游园活动。

那时我家成员有奶奶、爸爸、妈妈、我和两个妹妹。考虑到一家人集体出行人多，不方便互相照应，于是爸爸领着大妹妹；妈妈领着小妹妹；奶奶领着我，各自分头行动，到自己喜欢的景点去游玩儿。

那个时侯，与其说是奶奶领我游玩，还不如说是我搀着、拽着奶奶出行。奶奶当年有七十多岁，现在看年龄还不算大。但奶奶是一双”三寸金莲”，走起路来重心不稳，颤颤巍巍，摇摇摆摆。光陪她一个人走路，就会耗费我很多精力、体力。这还不算，邻居胡奶奶和奶奶是好朋友，她是半缠足的双脚，走路时比奶奶稍快、也稍稳些，但和正常天足的人比，还是慢了许多。胡奶奶有五个孙子，可她家那些淘气的男孩儿却没有一人愿意陪着胡奶奶去玩儿，早都跑得无影无踪，各自耍欢去了。在这举国同庆的晚上，胡奶奶一个人呆在家里实在寂寞难耐，便决定和我奶奶一同结伴出行。于是，我这个未满十岁的小大人儿，就肩负起了照顾两位小脚奶奶游玩的重任。

临行之前，我们仨就商讨着去哪里观光游玩的比较合适。若是看烟花呢，最理想的地方是在市心的一座山顶上，那是全市的最高点，站在上面俯瞰下去，整个城市尽收眼底，一览无余。那里也是发射烟花的地方，自然是观看烟花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了。问题是两个小脚老太太是根本爬不到山顶上去的。如果站在家门口，倒是也能看见燃放的烟花，可那就有些太平淡无奇了。

去看灯展吧，路途遥远不说，而且人一定很多，还得不停地走动，两位老人的体力恐怕也坚持不了。

最后商定还是去市府广场看话剧吧，那儿离家比较近，而且还可以坐着观看，又省时省力，是最适合我们仨的活动了。

多年来，奶奶一直保持着对衣着穿戴讲究、干净的习惯。在这样一个隆重的节日里，在这么重要的一个场合，奶奶岂能不认真的打扮自己，不更加注重自己的仪表呢？虽然天色已晚，但奶奶仍然穿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叠的板板正正的一套老式衣服，登上了一双崭新的尖尖小鞋。奶奶反复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满意后，我们才拎着小板凳出发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大街上处处洋溢着喜庆的节日气氛。沿途的学校、单位都张灯结彩，楼顶上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庆祝国庆的彩色标语铺天盖地。人们各个精神焕发，脸上笑逐颜开。大家呼朋唤友，熙熙攘攘地向各个景点行进着。

我搀着两位奶奶慢慢悠悠，蹓蹓跶跶地来到了市府广场。放眼望去，市府广场已经装扮一新。广场四周都悬挂着五星红旗，一串串五彩缤纷，色彩斑斓的三角小旗纵横交错地复盖在广场的上空，把整个广场映衬得十分庄严喜庆。

在广场一侧近一人高的简易舞台上，照明设备和演出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正在静侯着观众和时间的到来。

这时宽阔的市府广场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观看话剧的观众早已黑压压地坐满了大半个广场。人们情绪高涨，秩序井然地坐在自带小板凳或临时找到的砖头上，耐心等待着话剧的开演。见此情景，我们仨赶忙找个合适的地方坐了下来。

随着舞台上的灯光骤然亮起，演出正式开始了。时至今日，我仍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话剧的名字叫《南海长城》。

话剧开演之后，我才发现我们坐的位置离舞台有点远了。那时舞台设备也比较落后，我们当时除了看不清舞台上演员的表演之外，大喇叭传出的演员台词也时而断断续续的，构不成完整的句子。时间一长，观众席中就开始出现不满的声音了。

尽管这时演出效果很差强人意，但人们还都能遵守着秩序，老实地坐在原地。可不一会儿功夫，随着一阵骚动，后面的人忽然开始往前拥了。很多站着的人受到后面人的拥挤之后，都倒在了前面坐着人的身上。见此光景，不少坐着的人都手脚麻利地站了起来。随着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我和两位奶奶坐的地方成了坐着的人和站着的人的交汇处。两位奶奶年令大，行动迟缓，还没等站起来，就差点被后面的人给压倒。

幸好这时有两个年轻人一边喊：“别挤了！前面有两个老太太。"一边使劲往后推着向前拥挤的人群，经过他俩儿的高声呐喊和用力后推，才暂时平息了这混乱场面。

此时，我和两位奶奶还没有认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我们坐在那儿虽然看不清也听不清舞台上的一切，但头一次近距离和这么多人一起欢度节日，头一次感受这么欢乐热闹的场面，而两位奶奶又是好不容易才走到市府广场的，哪能只坐了片刻就走？见人群已经安静下来，我们又放心地坐在那里

可是人群也就安静了不到十分钟，我们身后又出现了更加严重的拥挤局面。

在听到人群中出现了一片嘈杂声音后，我扭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却看到了后面许多站着的人在强大的力量推动下，正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倒向了坐着人的身上。我立刻回身想拽起两位奶奶一同站立起来，可为时已晚。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小板凳上推了下来，跪在了地上，当时觉得身后最少趴了两个人，使我根本动不了，站不起来。而在此时，我耳边响起了奶奶的喊声："妞儿，我的鞋掉了，我的鞋不见了。"听到奶奶的喊声，我透过身上的人缝儿，看到奶奶已经坐在了地上，还好没有人压在奶奶身上。我不顾一切，急忙趴在地上，用手在地上到处摸着，划拉着，摸了一会儿后，还真的把奶奶的鞋摸到了。那时我趴在地上，一只手拿着奶奶的鞋，剩下一只手的力量就不足以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了。这时，我急中生智，赶忙把奶奶的小鞋揣在了裤兜里。

紧要关头，还是那两个年轻小伙儿伸出双臂，拼尽全力把向前拥挤的人群向后推了几步，我和奶奶才站起身来。此刻，我们再也不敢在广场上多呆一分钟了，赶紧挤出人群。

在广场边的路灯下，我看见奶奶光着一只脚，一条绑腿已经散开，身上干净板正的衣服也早已没了模样，上面沾了许多灰土和污渍。这时的奶奶沉浸在巨大地惊恐之中，浑身在不停地发抖。她哆哆嗦嗦地说："妞儿啊，你还好吧？可把奶奶吓死了。"

胡奶奶虽然和我们坐在了一起，但她并没有被挤到，只是被我和奶奶在被别人挤倒时的状况吓得不轻。

可能是年龄小，初生牛犊不怕虎吧。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天的情况有多么严重，多么可怕，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甚至还觉得挺有意思，挺好玩儿的。回到家后，我还把我和奶奶的遭遇绘声绘色地讲给了爸爸、妈妈和妹妹们听。

……

许多年后，当我听到在上海外滩和国外朝觐时发生的严重踩踏事件中，很多鲜活的生命都被无辜地葬送时，我才猛然联想到我和奶奶的这个经历。想到那天的聚集活动还是在一个静止的状态下进行的，我和奶奶都被挤倒在地。如果那天人群要是流动着、向前行走状态的话，我和奶奶就真的会凶多吉少了。想到这里，我不由一阵阵地不寒而栗。……

令人欣慰的是，随着国家文明的不断进步，"以人为本''和''人民生命高于一切''的理念正在深入人心，各项大型活动的安全保障工作已经越来越趋于完善，我们再也不必担心这样可怕的事件发生了。

回想当年，真该好好感谢那两位年轻的小伙儿！是他们地奋力阻挡，全力营救才让我和奶奶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可惜我年令太小，没有意识到这竟然是一次救命之举。而奶奶们又被吓得心惊胆战，丧魂失魄，也忘记了对他们表示感谢。这便成了几十年来我心中的一大憾事儿。

今生今世恐怕再也找不到这两名恩人了，但他们的救命之恩我将铭记在心，永志不忘。

（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