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中的青春记忆》(九)

朱车平

<p class="ql-block">  夏猴子和他的英雄二班(上)</p><p class="ql-block"> 云南省,砚山县,国营听湖酒厂,一师工兵营工兵连临战训练驻地。</p><p class="ql-block"> 连部宿舍里,连长王岩福和指导员马忠典对坐在用地雷箱拼起来的小桌旁,己经商量了好几个小时。通信员中午送来的饭菜还静静地摆在桌上,充当烟灰缸的铁罐里装满了烟头,两人茶杯中的茶水己全无茶色。终于,从不抽烟的指导员猛然站起身,掐灭手中烟头,对连长王岩福说,就这样决定吧!连长微微点头同意,立即对守在门口的通信员汪冠华说:“把中午的饭菜端走,再叫炊事班炒几个菜,把二班长和二班副叫来。“是”!通信员接令后转身离开。</p><p class="ql-block"> 何事让两位主官如此纠结,原来中午连长接到上级命令,由工兵连派出一个班配属步兵三团,常驻前沿阵地。步兵三团担任着师第一梯队右翼防守任务,配置在猛洞、那秧、坝子附近地区,时刻准备应对敌军的进攻和袭扰,必要时还要主动出击,进行拔点进攻战斗。按照作战分工,工兵的主要任务是在进攻发起前,提前排雷破障开辟通路。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为步兵排除地雷,扫清障碍,危险及伤亡程度可想而知。派出去一个班,能有一半活着回来,都要烧高香了。三天前,师工兵科召开连首长以上干部战前分析会,参照友军的伤亡程度和其他方面数据综合评估,判断工兵连参战人员牺牲人数,大约在15—25之间。眼下再派出去一个班,这个伤亡数字大概率还会增加。一想到往后的某一天,十几二十几个战友兄弟的家人呼天抢地、痛不欲生的场景,两位主官不禁微微颤抖,不寒而栗。由谁去担负这一重任,两位连首长实在下不了决心。都是在一起摸爬滚打多年的战友,手心手背都是肉,整个下午,他们排来排去,思前想后,最终还是从必须完成任务的角度出发,选定一排二班。</p> <p class="ql-block">  二班班长夏迎春,长得精瘦,人很聪明,战友给他起了一个外号“猴子”,参加过半年军教导队工兵专业集训,在部队军事技能比武中获得排雷能手称号,军事技术和管理能力在工兵连名列前茅。副班长吴凤喜,为人忠诚老实,善于团结战友,与班长配合默契,执行能力强。骨干吕政法,来自齐鲁大地,由于年龄小个子矮,大家习惯称他小山东,从小习武,军事技术无可挑剔。驾驶员芦开荣,新兵盛杰、陈学飞、朱水生,综合素质都还不错。派他们去利多弊少,只是此次征战几人回,两位连首长不敢多想。晚上,二班每人再次写了一封家书,几乎都是当作遗书在写。小山东在连队唯一的老乡亓爱云,跑到驻地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点下酒菜和一瓶白酒,两人边喝边聊,互相鼓励。亓爱云动情地对政法说,要胆大心细,灵活勇敢,别给俺山东人丢脸,万一你回不来,俺给你父母养老送终。两人重重地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那一年,小山东刚满十八,亓爱云二十不到。</p> <p class="ql-block">正当二班七人紧张准备的时候,连部宿舍隐隐传来了争论声。声音最激动的是见习排长来忠良。他刚刚从长沙工程兵学院以全校排名第十八的优异成绩毕业,还是一名学生党员,被学院列为重点培养对象。遵照上级命令,分配到工兵连一排实习。为了能和二班一起上阵地,他在跟连长指导员软磨硬泡,说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自己在军校学的是理论,必须结合实际才行。大道理一套接一套,声调也一会高一会低,一会软语相求,一会大声争辩,连长指导员被纠缠得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他和二班一起行动。不过为了他们这些学生官的安全,最终两位主官给来排长约法三章,不管战况如何,一个月后必须返回曼棍驻地,否则将严肃处理;阵地上和二班长共同领导,大事商量着来。就这样,来排长也加入了二班的战斗序列。</p><p class="ql-block"> 次日晚上,炊事班给全连包了一顿猪肉馅饺子,指导员是河南人,北方有上车饺子下车面的说法,马指导用水饺为即将出征的二班兄弟送行,可谓用心良苦。说起来大家可能不相信,四十年前的砚山,牛肉才三毛钱一斤,而猪肉却要两块钱。没有“小红书”,没有“烹饪指南”,贫穷限制了想象,炊事班那几个二货老哥,硬是把牛肉当成猪肉来炒,结果是门口小卖部的火柴成了紧俏商品,一盒难求。最后驻地周围地上那些硬一点细一点的草被拔得跟葛优似的。</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全连集合为二班八名敢死队员送行。首长们轮番讲话,指导员马忠典最后上场,他哽咽着说:“弟兄们!根据上级要求,决定派你们配合三团步兵兄弟打进攻,二班的同志军事素质好,连队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们,我命令你们英勇作战,活着回来。”随后,从通信员手里拿过茅台酒,给二班每人倒了小半杯,继续说:“这酒是我从杭州带过来的,今天为弟兄们壮行,干”!没有抗日神剧里面的摔碗动作,开玩笑,搪瓷杯摔不碎,而且是阵地上必用的水杯牙缸兼饭碗,吃饭的家什丢不得。酒干,转身,登车,车辆在夜色中向老山主峰方向驶去。</p><p class="ql-block"> 半夜时分,车辆到达小平寨,这是车辆只能到达的地方,三团早就派人在此接应。八人随身携带着冲锋枪、背包装具和探雷器材,每人负重五六十斤,沿着战壕徒步向前沿开进。途中多次遭遇越军炮火袭击,首次走进战场,第一次感受敌军的炮火,大家心中难免有些紧张与慌乱。因为他们有限的战场防炮认知,都停留在国产电影电视剧里的战争场景里。每当炮弹带着呜呜呜尖锐的哨声从头上飞过,几个人立马卧倒隐蔽,炮声稍一停歇,又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好在得益于在砚山几个月的魔鬼训练,刚开始他们还能轻松地跑着,几番折腾下来实在跑不动了,累得想死的心都有。后来他们终于明白,那带着尖利哨声的炮弹,其实和大家没有半毛钱关系,倒是呼呼闷响的炮弹却会转瞬落在你的身旁。所以,大凡参加过实战的军人,再看那些战争影片,总觉得漏洞百出,有时连基本常识都不懂。这个时候,夏迎春最想干的事情就是:把那些拍战争片的导演统统拉到战场上来,让他们也亲身体验一下,这踏马太坑爹了!</p><p class="ql-block"> 战后,我曾经戏问二班外号叫“小屁孩”的上虞老乡陈学飞,当时有没有被吓得尿裤子?他幽怨地白了我一眼,不无幽默地说:“我倒是想尿裤子,可我有尿裤子的时间吗?我如果不把尿裤子的时间花在奔跑上,你现在有机会问我尿裤子的事情吗"?说得也是!好一个小屁孩,最终没给我们浙江人丢脸,战场上,他表现得很勇敢,每次都能出色完成任务。</p><p class="ql-block"> 到达三团驻防阵地,二班被安排在离主峰不远的54号阵地,直接听命于三团前指。他们的“豪宅”是阵地反斜面的一个小型屯兵洞。这个屯兵洞是从越军女炮兵班手里缴获的,洞内净高很低,最高的地方仅有一米多点,每次进出只能从洞口爬进爬出,里面根本直不起腰,这在当时的老山主峰,条件已算很好的了。洞里可以容纳六个人睡觉,屯兵洞旁边,恰好有一个猫耳洞,稍稍改造一下,给身高将近一米九的来忠良勉强可以容身,也算是享受了单人宿舍的“干部待遇”。这样轮流一个人放哨,对二班来说倒像是量身定制的。此时此刻,命运已经把八名战友紧紧地连在一起,从此之后他们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亲的生死兄弟。</p><p class="ql-block"> 老山地区属山岳丛林地貌,在这样的地形上作战,工兵是个宝贝疙瘩,犹如麻将桌上的财神,是赢得战争的筹码和克敌制胜的法宝。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