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道光，照见城南榕树后的屠场。牛羊的皮在刀锋下缓缓剥开，鲜艳的肉连同殷红的灵魂，飘扬如帜。远处的草地上，少年和老者挥着皮鞭，继续放牧；牛羊的崽，摇头甩尾，饮露嚼草，踩着节奏，悠闲若蹈。如果我是这道光，我该怎样赞美这生与殁的景致？是该熟视无睹，还是该掷以悲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道光，照见松林里的石岗坟茔。雕兽刻字的门楣，筑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楼宇；束丝镂漆的椁枋，造的是另一个时空的殿堂。那里血肉为水，骨骼为土，唯有魂魄缈缈，炯炯若幡。这山林，花香鸟语，草深木荣；这山麓，灯红酒绿，车喧人嚣。如果我是这道光，我该怎样赞美这存与亡的景致？是该贪生畏死，还是该慷慨往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道光，照见滔滔江河。狂风呼啸，雷声轰鸣，黑云如盖，暴雨如倾，洪水一路摧枯折朽，从四面八方奔腾而来。稍顷，波翻浪卷，涂石为沙，涂沙为滩，涂滩为壑。蝼蚁之穴垒有千尺，也付于一瞬；花蕊之容绘成万重，也碎于半渊。然而，山崖之间，巢兔在眠；汀洲之上，飞鹰在唱。如果我是这道光，我该怎样赞美这起与废的景致？是该随波沉岸，还是该逐流致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道光，照见盛秋旷野。垂竹黄尽，斜松颓半。枯蒿铺路，腐叶覆途。稷黍收罢，虫蛙蛰眠；霜露起始，鱼虾潜伏。旦日之后，田土犁过，桑麻修过，播种植根，浇水锄秽，收蒹葭之花于黄昏，养兰桐之苗于曦晨。天上的云也淡了，风也淡了，唯有岭上的彩霞若斓。庄外的水也浅了，雨也浅了，唯有庐里的炊火若烟。如果我是这道光，我该怎样赞美这兴与败的景致？是该抚襟以叹，还是该披荆不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道光，照见司母戊鼎上的蝉纹，照见殷都城墙上的篆字，照见秦王宫中的朱砂，照见比丘国的白鹿，照见秦淮金陵的胭脂，照见紫禁城外的罗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道光，照见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照见东篱菊池悠然南山，照见古道西风小桥流水，照见天上宫阙闺中婵娟，照见草短莺归处杨柳醉秋烟，照见九天揽月时恰同学少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道光，照见了生殁存亡，照见了起废兴败，照见了古往今来，照见了天上人间，可是，能否照见我魔了的心界啊！——你不在，我不在，世界还在；你成灰，我成灰，青山如岿；你为尘，我为尘，凡尘岂为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么，如果我是一道光，我该怎样赞美这幻灭的人生，又该怎样赞美那不朽的世界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