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五月时节,天蓝草绿,田野上一片青葱。禾苗出齐楚了,但又像嗷嗷待哺的雏鸟,它们需要一场及时雨了。这时,李家堡生产队就成了各生产队羡慕的对象了,三口水井,三台柴油机开始抽水了。师付就是王六小的二儿子王二有,他在县农机站学习半年,派头十足,一身蓝工装,戴副白线手套,在三口水井之间巡行。安装是他的师傅前来帮忙。调试了两天后,十分热情地对狄队长说:“如有问题,打个电话来。”又叮嘱了王二有几句就走了。</p><p class="ql-block">平静的原野上响起柴油机轰响,邻村的人都赶来看热闹,白花花的井水从六寸管流进主渠道,又分流到一条一条麦畦里,清汪汪的浸润着一垅垅禾苗。不到半小时,便听得狄队长吼道:“二有!二有!二号三号井停机,快快!”王二有火急火燎地跑过去停了抽水。原来,二号井三号井主渠道水流不顺道,不几步就跑水了。狄存娃瞪着大眼骂人,但是堵住这里,那边决口。不像一号井,水顺顺当当流淌,漫了一畦,又一畦。</p><p class="ql-block">魏根旺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我看还是找润后他爹过来看看吧!”狄存娃喘口气:“他来了能把水渠捋直了!”魏根旺脾气好,慢条斯理地说:“你忘了吗?一号井就是他给规划好的……”人们都想到了去年修水道的事了。当修二号井时,因为刘润后成了“四不清干部”了,他爹便逐出了修水道。并且,今春,也不让他种菜了。狄存娃的二叔叫狄福禄,他去种了菜。</p><p class="ql-block"> 魏根旺到不远的麦田里去找刘老宽,刘老宽正和第一小组社员锄地。魏根旺说明了来意,并拿过老宽手中的锄头。两人相随到了二号井。狄存娃懒得打招呼,但跟在老宽身后,刘老宽查看了水井与水渠的落差后,叹口气:“你们瞅瞅,”顺着他的手指,这送水渠正处在一个低凹处,老宽说:“向东移个十几步,这水就送出去了。”狄存娃面露难色:“重修一道渠,得毁多少青苗!”王二有急切地:“宽伯,就没办法了?”老宽从魏根旺手里拿出锄头:“估计三号井也是这样的情形,最简单的方法,打几节木槽,就可以了。”狄存娃脱口道:“噢,好主意!”魏根旺则忧愁起来:“这木板木匠怎么找?等弄好了,不得十天半月?”这时,刘老宽扛起锄头从三号井那么走了去。他边走边查看着,魏根旺以为这老汉查看后就返回来,那知道他又走向那边去锄地了。</p><p class="ql-block"> 魏根旺啧了一声,想了想,试探性的对狄存娃说:“我觉得还是让润后他爹负责浇水吧!”王二有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年青人:“狗肉上不了正席,哑巴唱不了大戏,幸好,停了机,这水倒灌回来,非闹个机毁井塌不可!”狄存娃瞪了瞪大眼:“根旺这事就你负责办吧!”魏根旺急忙应道:“好,好!”撩开长腿向刘老宽追去。</p><p class="ql-block"> 听了这一小节,今人一定会说:这比白开水还寡淡。其实,我们回顾这段里程,我们在乡村集体化的道路上,忽视了一个重要群体,技术农民。工匠、干部有几级之区别,大学里有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职称之分,唯独农民社员没有,事实上,土地经营也有技术的含量。然而,我们一忽隆出工,清一色的同等工分。一度提倡过科学种田,结果连传统耕种方法与习惯都丢三落四了。</p><p class="ql-block"> 魏根旺这个队长,像个善解人意的小媳妇,柔和的脾气让公婆丈夫儿女发不了火。他追上了刘老宽,两人边走边拉话向村里走去。</p><p class="ql-block"> 魏根旺本来感到很棘手的一件事,结果让刘老宽半天就解决了。先找木工做架木槽的架子,然后用马车到羊场把喂羊料的所有木槽拉来,修一修,连接起来。木槽都有缝隙跑水。老宽让根旺买几块粗帆布,割块,包严木槽。第二天上午,刘老宽带人布局停当,王二有一开机,白花花水的顺着木槽流向了远处。根旺乐得什么似地:“老宽叔,我作主,您老就专管这浇水,要人给人,要啥给啥!”</p><p class="ql-block">刘老宽俯身巡视着水槽,忽地远处有个女人喊:“老宽大哥!”是县妇联主任何大姑。</p><p class="ql-block"> 何大姑在四清后,基本常在县城,要么到外地学习考察。随着地位与阅历,她身上消褪了那手持菜刀的顾大嫂形象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蓝中山装,齐脖短发,两腿很麻利地从田间小道走来。人未至声先到了:“哈哈哈,老新郎还是那模样!”刘老宽微笑着望着这个熟识的女人。何大姑伸手去握老宽的手,老宽则迅捷抱拳:“他婶子,有事?”何大姑说:“咱们边走边说吧。”他们走上回李家堡的路上,何大姑很严正了,“我是回来搬家的,明早汽车就来。你给策划策划,今晚我家请客!”刘老宽一副释然的神情:“就这个事儿。进了城那牛牛怎么办?”何大姑欣然地说:“他安排在马车社,还是车倌,我那大儿一家户口迁到城关蔬菜一队了。小儿子做了铜矿矿工。没文化,当个工人就知足了。这全凭组织照顾了。”老宽听了,应道:“你这人真好,真能干,顾工作,也顾家。”接着东扯西拉地说着话。</p><p class="ql-block">忽地,何大姑停住了脚步:“啊呀!我忘了一件正事。我还得返回去找狄存娃。你到我家去,和牛牛操办饭菜就行了!”而后风风火火又走向田野。</p><p class="ql-block"> 何主任是有一件正事要落实的。其时,举国上下,正大力开展学习毛著思想运动,各地召开“讲用会”,由学习毛著积极分子介绍学习经验,如何进行自我思想改造,如何活学活用,如何与坏人作斗争,如何大办好人好事。何主任回卧龙公社选拔积极分子。其时,有部国产电影叫《五朵金花》,里面有五位出色女青年。于是各地把女积极分子凑成五个,也叫五朵金花。村里五朵,大队五朵,公社五朵,县里五朵,省里五朵,由基层逐级选拔。绥中县正缺一朵,何大姑下乡布置任务,一周后确定这一朵金花名额。</p><p class="ql-block"> 何大姑向狄存娃说了这一政治任务,狄存娃当即表示,今晚开社员会就落实。当夜,何大姑请了几桌三亲六故,要做城市人了,这是十里八乡的罕见事了。街坊邻居纷纷道喜。但大家匆匆离去,生产队开大会,迟了误了会扣工分的。</p><p class="ql-block"> 这会很热闹,一说推选五朵金花,会场就乱了,看过电影的,便向没看过的介绍电影情节。闹哄哄的,魏根旺敲敲桌子:“别扯没用的了,就是选五好社员劳动模范一样,选五个女社员就行啦。不过,比以前要伟大些,到大队公社县里省里讲用去。”妈呀,不少妇女惊叫一声。马长久老婆叫道:“这不就是四不清下楼吗?”众人笑了,金叶告诉马二婶:“哪是讲自己的不是,这是专讲自己的怎么怎么个好。”马二婶嘴一撇:“就是老王卖瓜吧!”</p><p class="ql-block">何姓人提出一个名字:何三女,一个十八岁女娃,干活儿非常踏实。王六小提了乔金叶,全场竟响起掌声。邢姓人提了杨彩玉,这是小媳妇,婆婆卧床不起,这媳妇忙里忙外,从没有个不好的脸色。一个角落里,有人喊道:“尤二英!”全场人笑了。尤二英是狄存娃老婆,风骚泼辣,一张利口,说话饶过谁?见众人发笑,当即站起身:“怎么?我就不配当一朵金花,土改那年,我就登过区批斗会,揍了大恶霸王三虎!”角落里不知谁说了一句:“人家是五朵金花,你是一把荨麻。”哄地全场爆发了一阵大笑。连二英自己也笑了:“我是浑身长刺,但我刺的是阶级敌人,刺的是资产阶级,怎么?”唔,这几句话全说在点子上了。全场一片肃然。</p><p class="ql-block">乔金叶在公公示意下站起身,大大方方的说:“我可当不了金花,大伙儿都知道,我家婆婆是五类分子!”</p><p class="ql-block">几个女人异口同声:“那是后婆婆呀!”金叶咕哝了一句:“后的也是婆婆呀,这是政策啊!”</p><p class="ql-block">全场又是一片肃然。</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尤二英勇斗瘸大嫂</p> <p class="ql-block"> 如果把乡村干部群,也称为官场。会让司马迁他们笑疼肚子的。今天的乡长,只是“去时里正与缠头”的里正,地道的官府差役。至于村级领导,那就更是微芥毫毛了。但是,官职不论大小,只要能够管人整人,分配利益或进行利益交易,那就大小也是官场了。如果一个乡村干部俨然一派官爷架势,那么这个机构就有了这样那样的问题了。</p><p class="ql-block">次日早上,村里人齐集村口送何大姑一家,刘老宽最后一个从何家院里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说:“何主任,没落下什么东西了。”何大姑回了一个感激的笑脸,却拉狄存娃到了一边嘀咕。</p><p class="ql-block">三言两语间达成一个交易,何主任含笑说道:“你媳妇至少会是公社五朵金花的,如果材料整得好,有可能竞争县级五朵金花的!”狄存娃感激地说道:“那死娘们非要出头露面,让婶子费心啦!”何主任环顾四下,压低声音:“婶子也有一件事提醒你,今后,就别让刘老宽替那瘸子干活儿,我们是改造五类分子,怎么娶了个地主老婆,反倒改造起咱贫下中农了。狄队长糊涂了吧!”拍拍狄存娃肩膀走向解放牌大卡车。狄存娃怔怔地望向刘老宽,刘老宽正扶侯牛牛爬上后车厢坐在杂物之中……</p><p class="ql-block"> 自此以后,每逢五类分子夜里做工,刘老宽不用替老婆去改造了。他很诧异。殊不知是那何大姑出了一把力。</p><p class="ql-block">那尤二英,不久就提名为公社五朵金花之一了。这就苦了小学民办教师秦福明了。他被要求整理尤二英的先进材料。在小学办公室,秦福明听着尤二英独自“讲用”。说是鸡毛蒜皮,但让秦福明惊讶了,这个识得自己姓名的女人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而且能依照当时的“讲用模板”。比如,春天,把自家的羊粪肥,上到集体地里,自留地上的是草木灰,这是什么什么思想指导下才做的。当然也有让秦福明叫绝的。</p><p class="ql-block">尤二英粉红的鸭蛋脸,两片红唇,一口银牙,说起话来,声音清亮:“那是去年,你哥去县里开三干会了,当晚上,马六子就来家串门,夜深了,嘻皮笑脸的坐着不走,还掏出五块钱说让我买双鞋,那还不是明摆地要和我睡觉吗?”</p><p class="ql-block">秦福明抬头望望二英:“最后呢?”尤二英脸浮红晕:“一个青皮光棍,我还有点心动,但是,我想到语录,我们要做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一个什么?”秦福明接过话:“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对,对,我就把他推出门去,不过还是让他摸了一把。”</p><p class="ql-block"> 秦福明听得身上燥热,他不敢斜视二英那双秋波闪闪的杏子眼,匆匆记着,材料上没有写摸一把。听完尤二英讲用,秦福明啧一下嘴:“二英嫂,你回去再想想,这材料还是有点空洞,再添充点什么好呢?你回去想想,我也参考一下人家先进分子的材料。”尤二英扭着屁股走了。</p><p class="ql-block"> 另说那孙秀莲,名义上嫁给了刘老宽,和刘家一锅吃饭,但与刘老宽分居。晚上和金叶一个屋住,小学生刘文喜则与爷爷同屋,那时候学生作业少,晚上,老宽给孙子讲“三国”,后来,文喜在四年级时,就能自读《三国演义》了。老宽的那部书全是繁体字,文喜读起来,不时问爷爷。当他读第三遍时,才没有了生字了。于是,爷孙俩又在枕上讨论起三国中人物,文喜常发奇想,比如,爷爷,如果华容道上,关老爷杀了曹操呢?如果诸葛亮坚持不出茅庐,刘备会找谁来出谋划策呢……爷孙俩每晚这么唠着。后来,孙秀莲睡在这屋时,她也参与三国讨论,这个女人谈过三国演义,见解也很特别,比如上面第一个问题,她这样说:“喜喜,如果有如果的话,老妗妗我不做这人了,大事由天,小事由人啊!现在老妗妗只有出气由自己了。”说得文喜一愣怔,回不上话来。</p><p class="ql-block">这一家子里,最拿心的是孙秀莲了。如果是实实在在嫁给刘老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偏偏老宽把她当大嫂,刘润后一回来,她便在老宽屋住,她睡炕头,中间文喜,老宽在后炕。以后,文喜上初中住校了,中间隔炕桌,桌上还放一木托盘,端放三块心形红石。孙秀莲后得知是卧龙山关帝庙塑像的石心,浑身一凛,对刘老宽从心底有了深深的敬重。回想自身,娘家无至亲,一个儿子一年见一面,孙子林业学校毕业,分配在大兴安岭里的一个林场里,好在吃公家饭了。而自己身残无依,刘家收留实在难得,还拖累妹夫夜里去和五类分子一起劳动改造。这个女人一度生活在自责悔恨无奈无望……复杂的情绪旋涡中。人说山难移,性难改。但确实被改造过来了,说话已无底气,自打编织坊关闭后,她参加不了集体劳动。只在家中做饭,喂喂鸡猪。刘老宽和儿媳金叶收工回来,热茶热饭齐备。而且把饭菜做得百般花样。而金叶饭后,一定去洗锅涮碗,一口一个大妗妗叫着,吃饭时,老宽一定让她坐在中间,嫂子长嫂子短的。世上凡有德行的家族,一定是长幼尊卑有序。常言道:两好合一好。这孙秀莲又见老宽用不着替自己去改造了,心自然宽了许多。脸色竟红润了。极其像个再嫁的寡妇了。</p><p class="ql-block">此日上午,她带好院门,拄着一杖,挎个小筐,到西边路旁土豆地里拔猪菜,到了地里,她放下拐杖,跪行着拔些灰灰菜,一边拔一边掐去土根,前几天,下过一场大雨,低凹处水冲起了几株土豆蔓,露出几颗鸽子蛋大小的土豆,而且一半发绿了。孙秀莲捡到筐里七八个。</p><p class="ql-block">忽地一声叫:“你个地主婆,竟敢偷土豆!”孙秀莲吃了一吓,抬头看时,是风尘仆仆从大队开会回来的尤二英,忙笑着辩解……</p><p class="ql-block"> 当晚,秦福明给尤二英总结材料写了一个亮点:“地主分子孙秀莲偷盗集体的土豆,我开会回来正好踫上,这个地主分子竟露出满脸笑容,试图让我放过她,但是……”</p><p class="ql-block">当成为公社五朵金花讲用时,台下是几千人民群众了,这一节成了:“地主分子孙秀莲公然偷盗集体土豆,已装满一大筐了。我开会回来正好踫上,我大喝一声放下!这个地主分子满脸狰狞,竟然伸出两个爪子掐住了我的脖子……”当时,小学语文课本上有一篇文章叫《少年刘文学》,基本也是这个情节,不过,刘文学被偷摘集体辣椒的地主分子掐死了。而我们的金花呢,尤二英向观众摸摸脖子:“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我的头脑里闪现出伟人的两句诗,唯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一股强大的力量涌起,我一下把敌人打翻在地。不过这伤痕是留下了……”全场有掌声。上报材料上的小标题叫勇斗地主分子孙秀莲。</p><p class="ql-block">这还了得,公安局刑警队长亲自到李家堡生产队查案,在生产队办公室里了解情况,这时,两民兵先进来,身后是一个白发老汉背着一个衣着干净的老婆婆,那老汉就是刘老宽,他不慌不忙地放下孙秀莲,孙秀莲把手里拐杖拄好站稳。刘老宽吩咐道:“如实地交待!”他便走出门去,坐在檐下等待。没五分钟,孙秀莲如释重负似地出来了,老宽俯身背起她来。</p><p class="ql-block"> “你是老宽叔吧?”身后那刑警队长叫道。老宽回头看时,不认识。刑警队长笑着:“刚解放那会儿,我是麻九局长的警卫员!我是那个小龚。这是?”刘老宽唉了一声:“这是我后老伴儿,看这事惹得……”刑警队长笑了笑:“您老忙去吧,您不知道吧,麻局长调到咱们盟公安处了!”刘老宽笑着:“好好,我就不请你到家了!”然后背着孙秀莲走开了。</p><p class="ql-block"> 那刑警队长回去汇报说:一个瘸老婆子,站都站不稳,能掐死一个小媳妇?为了十几个水刮出来的小土豆,去拼命,疯了吧?那个女积极分子的先进材料倒很特别,叫不做温室里的金花,要做风雨里的荨麻……在场的人全笑了。</p><p class="ql-block"> 据说,尤二英本可以成为县五朵金花,这件事泡大泡虚了,影响了晋级。这是内部消息,可靠!是县妇联何大姑所言。</p><p class="ql-block"> 不过,李家堡生产队召开了批斗大会,会场上摆着那放着十一颗(有人数过)鸽子蛋大小的半绿土豆,地主分子孙秀莲拄拐低头站着,后来站不稳了,刘老宽及时上前搀住了。</p><p class="ql-block">秋天,罚了一百斤土豆。</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马六子一夜成名。</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尤二英的讲用,很激动人了。材料经过公社秘书修改润色后,非常中规中矩了。勇斗地主婆,马六子摸一把,又扯了一件旧事:锥刺四不清,李家堡人才明白了去年刘润后下楼被刺的凶手是谁,此时不是凶手,是敢于向四不清顽固分子作斗争的女英雄,妙笔生花,那个误挨一锥的狄二云,成了要保护“四不清”的走狗了。不过隐讳其名了。三顾茅庐,三气周瑜,三打祝家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三调芭蕉扇……传统故事模式得以传承,尤其是最后讲到马六子摸一把时,全场听众顿时哄动了。都在猜想摸一把以后是什么场景……</p><p class="ql-block"> 而李家堡里则迅急召开了批斗大会,对象是流氓分子马六子。尤二英的“讲用”,顺势带出一个流氓分子。马家弟兄六个,他年龄最小,等到成亲时候,父亲去世,五个哥哥各自成家,年龄二十五了,与年迈寡母在一起过活儿。成分贫农,但竟敢趁狄队长外出,去调戏人家老婆。本是天知地知的事,哪知尤二英要成为“金花”,便捅出去了。成为尤二英“脱离低级趣味”的牺牲品了。也是讲用材料的亮点。</p><p class="ql-block"> 马六子,其实人外形并不是流里流气,浓眉大眼的,身板结实,劳动也是一把好手。单身光棍,也开始和小媳妇大闺女扯个闲篇,但对女子动手动脚也没人见过。至于尤二英,她本身就喜欢与年青后生逗个乐。但奸出妇人口,马六子在批斗会上生生挨了狄队长两拳头。他丧气地垂着头:骚狐狸自己咋这么说话呢!</p><p class="ql-block"> 尤二英介绍事迹,这“摸一把”说的含乎,这时邢家人魏家人抓住了这一茬口,围上去,逼问马六子,在尤二英身上哪个地方摸了一把,马六子红着脸说:“手背上!”屁!人们笑了,这还叫摸一把,于是几个年轻人开始推搡马六子,炒他的豌豆。“老实交待!到底摸了哪里?”马六子坚贞不屈,说是手背。并抬头瞅一眼铁青的狄存娃。邢魏两家人更来劲了。“摸手,还值得大会小会去讲用?骗鬼!”邢三小的大儿邢德贵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全场人除了狄姓人家没有喊,其余人都笑嘻嘻地喊。这时,从人群站出一个人,马六子的三哥马三娃,他上去给了马六子肩窝一拳:“你个窝囊废,人家女人都在几千人的大会脸不红不白地讲,你个光棍汉怕个鬼,就说不止摸一把,先摸了奶,后摸了裆。”全场哄堂大笑了。马三娃气恨恨地:“还不止二英子,还摸过……”</p><p class="ql-block"> “三娃子,你胡说什么!”人群站起一人,是刘老宽,“这事能胡说!”马三娃满脸怒气:“这一个晚上,多大个事儿,逼着没完没了,看他妈丢哪个活王八的脸!”邢家人魏家人竟鼓起掌来。刘老宽向前迈了几步:“六子是个实在娃娃,有什么说什么,可不能听三哥的去乱说,”他又双目盯一眼狄存娃:“你个光棍汉,扯下脸皮没个啥,想说啥就说啥,可说到谁家,管他真假,恐怕今天晚上就不安宁了,就破坏了人家夫妻团结了。再说这是人民内部矛盾,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老汉认为……”马家弟兄都站起身叫道:“六六,说吧,往深刻说!”刘老宽脸一沉:“大娃子,起什么哄你爹临去时,咋叮嘱你们的?”马家弟兄都记得,他爹马长久去世时,是把刘老宽叫去拉着手说:“老宽兄弟,替我管着这几个灰小子。”那马长久是不放心他六个儿子兄弟不和。马家弟兄成家分家都是刘老宽帮忙操办主持的。马老五成亲三年了,还欠刘老宽给凑的一百多块彩礼钱。马家弟兄对刘老宽是非常敬重的。见刘老宽说话,也就纷纷坐下来。“老宽叔说的对!”狄存旺的弟弟狄存有叫道:“他妈的,还不嫌丢人!母狗不摇尾巴,公狗敢上身。”说着横了他哥一眼。不远处坐的是存有媳妇粉兰,低下了头。这里需插叙一个小节,存有与其兄一堵院墙隔成两个小院,谁家勺子踫一下锅,都听得见响声。几个月前,狄存有抓了奸,他老婆粉兰和那留守四不清干部何元宁勾搭成奸。狄存娃两口子这个说合。才把事情按下来,又加上何元宁被任命为卧龙公社书记了。那马得荣升任为副县长了。狄存有此时心里还窝着一团气呢!狄存娃见亲弟都这样说,呸了一口推门而去了。</p><p class="ql-block">刘老宽马上朝主席台上喊了句:“根旺子!”魏根旺理解了刘老宽的意思,是让他出面散场。魏根旺挠挠头说:“马六子同志,通过大家对你批评帮助,我想已触及灵魂了,从今后你一定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做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说得有点急,竟咳嗽起来,他摆摆手:“散……散会!”魏根旺队长其实大字不识一字,“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这类词语都是开会听读报积累而来的。劳动锻炼人,斗争锻炼人,这开会一样也能锻炼人。</p><p class="ql-block"> 会散了,马家弟兄聚在马老大家里,马六子爬在哥哥红躺柜上啜泣,马家弟兄七言八语地。这时,刘老宽推门进来,马家弟兄慌忙让座,性急的马三娃叫道:“这不是活欺人吗?”</p><p class="ql-block"> 刘老宽喝了一口水:“我知道六六是咋回事的,你们想想,润后他大妗子会掐二英子的脖子吗?但是他大妗子承认是,大前天,公安局来人还当个案子来查了一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不,也就是让二英子到讲用会上有个嚼头而已。现在有句话斗争需要,这就是二英子讲用需要而已。”马家弟兄噢了一声,马六子也回身坐在炕沿上。</p><p class="ql-block">刘老宽接着说:“五八年那会儿放卫星,浮夸一亩土豆产一万斤。后果多严重,现在是开会放个卫星,对咱这点伤害算个啥?不过,咱村有个特殊情况,邢魏两家故意起哄,明面上批斗六子,实际上打得狄家脸面,咱气个啥?”马老大笑了:“宽叔,一点就通了。”刘老宽叹口气:“咱说正事吧,对六六名声影响是有了,傍晚,润后从马场回来了,说场里刚买回一群羊,正缺个羊倌,让他回来找个合适人,我看让六六去,还挣工资的!出去清静些!”</p><p class="ql-block"> 这一说,马家弟兄顿时乐了。刘老宽对马老大说:“不过,得生产队同意才行!”马老大脸一沉:“我去找姓狄的去!”老宽下炕一边穿鞋一边说:“要去,你们五个哥哥一起去!”老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们是西凉马腾一家,连曹操都怕!”</p><p class="ql-block"> 此夜月色如水,李家堡内狗叫成一片……</p> <p class="ql-block">此夜,尤二英正从公社巡回讲用回了家,一脸兴奋地向男人和小儿子狄刚讲述讲用受欢迎的过程,狄存娃坐在后炕默默卷着烟末,他感到今晚的批斗会,好像是批斗自己一样……</p><p class="ql-block"> 这时,听得院里响起重重的脚步声,接着推门进来:马老大马老二马老三马老四马老五。这五条汉子个个人高马大的,挨肩弟兄,老大五十二,依次排序,老四老五还是基干民兵。一个个虎着脸,伫在地上。这可把狄存娃三口人生生吃了一吓。</p><p class="ql-block"> 在乡村,弟兄多是一个优势,不过,有的家族弟兄不和,为了点儿小利益争斗得形同陌路人。而马家弟兄从小受穷,一个被窝睡两弟兄,直到解放后,日子才好过了许多,尤其是入社后,生产队工分值一块五六,于是,众弟兄挣工分多,老大娶过,老二娶。几年间五个弟兄娶妻成家,正攥足劲,把小兄弟成个家,偏生出这个事端来。</p><p class="ql-block">尤二英缓口神来,笑盈盈招呼着:“同志们,坐到炕上!”一声同志们,让马家兄弟都想笑了,这个女人真他妈的酸臭。</p><p class="ql-block">马老二这人性子缓,慢条斯理地说:“看看,我们不省心的小老弟惹出多大的事,我们弟兄是来求个情,能不能放过他?”狄存娃也定了神:“还能把他怎么样?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只要能改正错误,就是好同志!”尤二英马上接过话:“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马老三冷冷地:“让你他妈的一抖落,他还能在咱村呆下去!”老四老五异口同声:“咋娶媳妇?”</p><p class="ql-block">这一下,狄存娃两口子一下愣住了,看来马家弟兄来兴师问罪了。马老大坐到炕沿边:“我家老六脸嫩是不能在村里呆了。不过,我听说军马场要个羊倌,狄队长,看能不能派他去,在多见牲口少见人的地方也好呆。”</p><p class="ql-block"> “啊?有这事?你听谁说的?”狄存娃心里松了一囗气。马老大笑了一下:“润后子专门回来找人的。”“能,能,我去找润后给说说!”尤二英滿脸是笑了。</p><p class="ql-block">马老三挡了一句:“用不着!只要能出个同意证就成了!”狄存娃也是有眼力劲的人,马上说:“能能,我马上给写,让白会计盖个章就行!”</p><p class="ql-block">马家弟兄离开后,尤二英拍拍胸脯:“吓死我了。”自此后,凡讲用把马六子改成有个单身汉,再不提名道姓了。</p><p class="ql-block">不过,马六子名声在外了,“摸一把”的绰号一直叫到他娶妻成家。</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一路闲话马老三开了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