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0px;">编者按</b>:我珍惜文缘,这是一种人生的乐遇,而为文友的诗、文集写序则是一种独特的经历。一本书就是一盏灯,不仅在读这本书,还在打量作者与人生、社会与时代。从开始与文字结缘就养成了一个认真的毛病,仿佛自已对自已的心,要热要真要诚要实。哪怕一个数百言的短序,也会在阅读之后反复斟酌,并在与上下左右的比较中,感知“这盏灯”的亮度与温度。二十多年来,零零星星也就为文友们写下过三十多篇序言,感谢《北海文学》的厚爱,刊发了其中的十一篇。</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一一李木生2024-09-30</span></p> <p class="ql-block"><b>目录</b></p><p class="ql-block">迟云《纵情怀为马》序</p><p class="ql-block">程宝源《大廔书法》序</p><p class="ql-block">刘利民《我家就在校园住》序</p><p class="ql-block">《2023鲁地文艺作品选》序</p><p class="ql-block">高晶继《玉鸳鸯》序</p><p class="ql-block">宋致国《运来运去:宋家闸往事》序</p><p class="ql-block">《陈中远诗选》序</p><p class="ql-block">吕淑红《良月》序</p><p class="ql-block">李鲁黔《鲁黔散文》序</p><p class="ql-block">《屈绍龙散文精选集》序</p><p class="ql-block">赵新宏《守望百年宅院》前言</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迟云《纵情怀为马》序</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众声喧哗,他寂寥地歌唱。</p><p class="ql-block"> 他是中国当代诗歌的一个异类,但却是一种回归,回归于“五四”那个新文化创造时的源头。《纵情怀为马》是一部可以自立于当代诗坛的诗集,有着独创的意义与特出的气象。</p><p class="ql-block"> 作者迟云先生首先是一位有担当、有抱负的诗人,一种国家情怀、民族情怀与时代情怀,让他的眼界超越风花雪月与一己琐屑的咀嚼而具有了人类情怀的大格局。“立躯体以为旗/笔端自有淌出的精血”(《立躯体以为旗》),“真实的诗行扎根泥土/根须触摸蚯蚓蝼蚁甚至蛇鼠的体温”(《我的诗行》)。正如雪莱所说:“当一个伟大民族觉醒起来,为实现理想或制度上的有益改革时,诗人是最可靠的先驱、伙伴和追随者。”诗人,首先要是一位与时代、与民众同脉搏的人,而且要走在黎明时的前沿,将自己的生命化为火把一样的诗歌,照亮与引导。</p><p class="ql-block"> 沉重的思索化作深邃的思想,让《纵情怀为马》有了格外的分量。当代中国诗歌的困境之一,便是思想的缺失、思想的稀薄。迟云让自己的脚像大树之根一样紧紧地扎在现实的大地之上,让心灵深潜于诗情与哲思的世界中,从而诞生出让人警醒、让人思索的诗章。如对于人的异化,《稻草人》入木三分,“稻草的腑脏和冷漠的骨骼/它们,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有招摇与虚张声势/存在于麻雀的惊恐里”。他可以从豪华中看到触目惊心的“废墟”,“凯旋门尚没有颓废/豪华的庆典仍然在人们心里预演”(《继续上演着创造废墟的历史》)。他发现并痛切着自由丧失的悲剧,“一颗一颗的脑袋已经木化/一片一片的脑袋已经茅草化/他们已经习惯瞻前顾后/进行有规律的摇摆”(《头颅习惯了集体转向》);“一神诞生/众神退位……发音的器官们突然失声”(《恐惧的梦境》);标准化的脑袋正在批量制造、台上台下都成为木偶……而人正在成为废墟”(《一鳞半爪》);他厌恶轰鸣而过的“膨胀的蜻蜓”,他鄙夷那些耀武扬威的“泡沫”。艾青曾是中国新诗的代表,他主张诗歌要“用最精炼的语言,表达最丰富的思想与情感”。在上海的监狱里他写下《大堰河》,以一个地主的儿子去歌颂匍匐于地的保姆;而在中华民族最危急的时候,他写下《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与《吹号者》;1978年,刚刚“归来”,艾青便写下永远失去自由的《鱼化石》,发出对于自由的呼唤。这种将诗人的命运、心灵始终与时代、民众、历史息息相连的创造,正是当下新诗走出困境的主途、也是迟云诗歌创作的着力点,并因此而让他的诗歌有了卓然而立的形象。我们需要曼德斯塔姆的《我们活着,感觉不到自己的国家》,我们需要阿赫玛托娃的《安魂曲》——因为我们至今还没有。</p><p class="ql-block"> 那个因展现出“人类不屈不挠的解放形象”而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捷克大诗人塞弗尔特说:“我在写作时并不觉得自由,不过,我是因为渴望自由而写作的。”这也许正是迟云写诗的情景。那些林立的树桠,在他眼里,都在“申请发言”,尽管树桠阻拦了黑色的云朵而悲壮地“跌落”、“不再有半点声息”,甚至“腐烂”,可是这被“跌落”的树桠却用“腐烂”“滋养站立的树干”(《使命与轮回》)。即使“一棵树的命运,甚至/不及一棵草的归宿”(《一棵树的命运不及一棵草的归宿》),他还是坚定地发现,“每棵树下都静卧着一颗不死的灵魂/他们在聚集,等待揭竿的信息”(《风,刮过梁山》),并“听到了冰层炸裂的声音”。庞德说,“重要的不是思想,而是思想的深度”,一种执拗的挣脱,一种清醒的逆向,都让这部诗集有了不同寻常的追寻自由的品格。他在万木萧肃的季节,亮着用血染成的红叶,这种自由,既是个人的,又是民族的;既是当下的,又是时代的。他“渴望像一头俊俏的梅花鹿/撒欢于凉爽自由的天地”(《盛夏的臆想》),他在“这个总有人喜欢栅栏”的世界里,“只想做一条普通的鱼儿/游动在一处不冻的水湾”(《我只想做一条普通的鱼儿》)。</p><p class="ql-block"> 反省,自省,与他脚踏大地的深思一起,成为这部诗集的又一特色。这不只是“吾日三省吾身”的修身,而是更具现代意味与关涉诗歌本质的一种境界,尤其在“娱乐至死”、“刻奇”、“犬儒”、“巨婴”混殖的时期,这种严肃的、有着道德追循的反省与自省,特别珍稀。“中国诗歌从哪里获取自由创造的精神?如何使自己变得强壮起来?向哪里借用力量和自信?那么,所有一切都应当从反思开始……首先要求的是自我对自我进行全面的批判”(林贤治语)。迟云的反省与自省,虽然还没有达到这样的自觉,却是已经开始,并有着认真与诚实的态度。如他在《深夜,我听到灵异的声音》一诗里这样解剖世相也照见自己:“又一次面临晋升的机遇/又一次具有了失重的感觉/本来是脚踏实地的/本来是内心充盈的/因为欲望的蛊惑/因为周围密布的机心/没有听到公开的咆哮厮杀/却看到了暗处的刀光鞭影/渗出的血液熏腥了空气/自己坠入飘浮的云层里/……在虚空的世界深一脚浅一脚/挪行……/当自卑与自尊纠结/失控而无助。”而《分裂之人》则直接面对灵魂的挣扎——我已经是一个分裂之人/上身穿戴西装领带进出职场/下身高挽裤脚行走田间堤堰/肉体在城区挣扎/灵魂在乡村放牧/白天活得紧紧巴巴/晚上在梦中采摘梨枣与地瓜。</p><p class="ql-block"> 这一切的背后,是深情、热爱、悲悯:对生命与生命的尊严,对人类与人类的苦难。那个只以一篇《抒情歌谣集》的序言便动摇了英国古典主义诗学统治的华兹华斯曾说:“诗人是人性的最坚强的保护者,支持者和维护者。他所到之处都播下人的情谊和爱”。迟云正是这样的一位播种者。那位“瓜爷”,佝偻着,却还“想把自己的积蓄捐成功德/却不知到哪里叩响阴阳的门扉”,此时的他让我们看到往时的祥林嫂。他“喜爱一棵树”,“因为他恒定地站立着/长年不说一句话/却吐纳着悲天悯人的气息”,树即人,人即树。就连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沙子,也是那样可爱,它们“让污浊留下/让清纯通过”。在他的另一本诗集《悲悯的土地》里,这样的爱与悲悯有着更大规模的开掘,如那首《蛇皮袋子》:“妹夫是扛着蛇皮袋子出门的……落脚在一排低矮潮湿的工棚里/从此袋子开始装下钢筋扭曲的声音/开始装下挖掘机打夯机疲劳的喘息/蛇皮袋子也记下了粗饭淡汤的无奈/记下黄段子和劣质纸烟的自慰/蛇皮袋子把对工头的愤怒藏在最底层/生怕它逃出袋口惹是生非/袋子春节前被黑黑瘦瘦的妹夫拎回家/里面有了馊味的衣被浸满碱花/妹妹抱着肮脏的蛇皮袋子/大颗心痛的泪滴滚落下来。”</p><p class="ql-block">与迟云兄相识,曾经因为我的散文。而读罢《纵情怀为马》,或许是我们相知的开始。世苍茫,路正长,祝福之外,我还要送上一条建议:尝试着多用减法,让诗意与诗句经历反复的锤炼与淬火,精粹、再精粹,让每一首诗都成为“杜鹃啼出的血/海水晒成的盐”(《纵情怀为马·我的诗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程宝源《大廔书法》序</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细读这部《大廔书法》与回望作者程宝源先生(号大廔)静水流深的一生,都会让我想起老子的那段名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矣。”</p><p class="ql-block"> 悉心翻阅《大廔书法》,每一个字,都流动着生命的欢乐与喜悦——一种历经八十七年沧桑后的欢乐与喜悦。洗尽红尘,滤净浊嚣,他与他的字都在呈现出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p><p class="ql-block"> 千帆拥挤的航道里再也没有他的踪影,他与他的书法,犹如深山寂溪,自由自在地流淌于天地之间,从容自然、浇园饮渴,是天籁又是生命的脉搏。面对烈火烹油般对于名利的饕餮的时尚,他看透了,也就看淡了,羞于为伍,只是平平和和地走自已的路。曾经兼擅诸种书体的程宝源先生,甚至不再经营真草隶篆,只将那份延续了七十年之久的对于艺术的追寻与爱戴,集中在已经与身心融为一体的行书上:干净、素雅、灵动、秀美,却又元气沛然、热情淹博,有着强大的艺术感染力。</p><p class="ql-block"> 家学渊源,其祖父、父亲辈就有多名书家享誉乡里,尤其受办教育爱书法的父亲影响最大,幼年时代便从老人书箱翻出赵孟頫行书残帖开始临摹。及至进入济宁教书,接触众多书家,开始书临真草隶篆各帖的实践。</p><p class="ql-block"> 也追求过“现代”与“时尚”、夸张与抢眼,幸遇朱复戡、孙育儒二位先生,为其拨开遮眼浮云,走上书法正道。时到今日,程宝源还牢牢记得朱老耳提面命的四字箴言“顺势贯气”与行书由赵体改学“二王”的教导。</p><p class="ql-block"> 还有孙育孺先生的批评——“你写赵写得太媚了,应改换些其他碑帖,使字变的古朴一些”——也对程宝源的书法之路影响重大,使他在早期便下苦功夫于魏碑隶书,研习王铎、米芾、董其昌、文征明等元明清诸家的书帖,而草书则从怀素入手、终归入了王羲之的十七帖。</p><p class="ql-block"> 程先生的书法七十岁之后逐步领悟修炼到一个堪称奇迹的妙境。卸去一切俗务,十七八年如一日,专心攻写书法,在看透现代书法弊病的同时,又深切地感知出书法的本质,放下与书法无关的一切包袱,让心手获得最大的自由与自在,又无不有根有源、合乎法度与规程,可谓“通会之际,人书俱老”。而收入在《大廔书法》中的二百幅作品,正是他晚年的经典之作。</p><p class="ql-block"> 自从书法失去了作为工具的使用功能而成为一种专门艺术之后,壳在瓤却贫瘠了,当今的书法家也便难有自度自创丰赡文本的能力。想想三大行书经典名帖的《兰亭集序》《祭侄文稿》与《黄州寒食诗帖》,无不先有传世文本——散文、祭文、诗歌——再有传世书法。想想当时的王羲之、颜真卿与苏轼,书写的当尔,何曾想到过“书法”?而《大廔书法》的开首数页,便是作者抒情达意的创作,让人在欣赏书法的同时,还会明了并又感动于书者的情操与精神。“弄墨半生犹未成,学书原不慕虚名。浇花栽柳园丁事,留得清凉荫后生”(《抒怀》),不慕虚名与荫庇后生,正是他一米八三的大个子立于世间的真实写照。</p><p class="ql-block"> “老翁自得长高枕,不似当年与世争”,则来自他的《梦醒》诗篇,有自得又有反省。对于他曾经的老师朱复勘与孙育儒,他更是常怀感激与留恋。《忆朱老》可谓情深义重:“学书摘句度余年,往事依稀到眼前。</p><p class="ql-block"> 岱岳山中诠笔阵,蓬茅舍下动韦编。曾经素食款瓜豆,难得寒窗论简篇。自愧师恩犹未报,蹉跎半世已华颠。”而《千帆》一诗,最见性情:“千帆过尽自从容,温柔一笑已半生。退静归真唯我愿,抱朴守拙待流年。”退静归真,抱朴守拙,才让生命有了无限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也许我们正处于一个难于尽情表达的时段。但是即将进入米寿之年的程宝源先生,不再为积习与时尚所拘囿,恣畅无碍间,让中国古代一百多位顶尖的诗人与他们经典的诗章,尽来笔端,塑造成一个集书法艺术与诗歌艺术于一体的艺术长卷,贡献于时代与后世,也借古人之酒浇自已的块垒。</p><p class="ql-block"> 漫长的岁月中,多少经历,虽然都在通透之中一一淡去,但那颗端正而又丰富的心,却又不能不将古往今来的烟云风雨一一重新酿过,兴废沧桑,恻隐慈悲。“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是李煜的亡国之痛;“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这是崔颢俯仰时空时的感喟;“玉皇若问人间事,乱世文章不值钱”,吕蒙正哪里知道,更有乱世文章罹祸灾的时代;而“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则是那个写过《陋室铭》的刘禹锡能够警醒百代的历史观。当然,最能打动程宝源先生的,也许还是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中的名句:“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清醒与慈悲,让他的书法有了别样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打动我的,还有作者笔下的诗人们对于生命的感慨与认知。“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幸甚至哉,歌以咏志”,“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惟将两鬓雪,明日对秋风”、“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无不让人怦然心动。</p><p class="ql-block"> 从《汉乐府·长歌行》、曹操的《观沧海》、陶渊明《饮酒·其五》、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李白的《行路难》、李益《立秋前一日览镜》、马志远《天净沙·秋思》,到徐渭《题葡萄图》,都在程宝源先生的笔下汇成一曲生命的交响。尤其是古代知识分子凄怆悲剧的命运,更通过程宝源先生的书法,再现于读者面前,让人唏嘘不已,从而引发对于历史与现实的思考。</p><p class="ql-block">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徐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中国漫长的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之中,有两种矛盾比较突出:统治者与知识者的矛盾和礼教与性灵的冲突。虽然后者是弱者,但总会在压迫之中曲折地有所表现与创造,这便是隐逸之风与活泼并富于情趣的文字。这种隐逸之风与富于情趣的文字,也就与退静归真,抱朴守拙的程宝源先生在着天然的契合。比如贾岛的《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p><p class="ql-block"> 还有那个叫灵澈的唐朝诗僧,就曾直言隐者的虚伪,“相逢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至于脱离礼教的束缚,而让诗歌漾跃起人性光芒的活泼灵动,当然会被程先生一一选中。“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杨万里)等等。</p><p class="ql-block"> 它程先生出身于教育世家,又一生站在教育的岗位上,从《大廔书法》,还可以见出程先生对于古人士夫风骨的赞同与钦敬。</p><p class="ql-block"> 贾岛的《剑客》、徐庭筠的《咏竹》、文天祥《过零丁洋》、陆游《凌霄·凌霄花》、于谦《石灰吟》、郑板桥《竹石》、永嘉诗丐的《绝命辞》,以及林则徐的《出老》等等,无不如此。像这样的诗句“古来豪杰人少知,昂霄耸壑宁自期”,至今读来,仍有铮铮的金石之声。需要特别提出的,是书中收有鲁迅的两首诗,包括他的那首著名的《自嘲》,“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就出自这首诗中。</p><p class="ql-block"> 与风骨并行的,是程先生对于美的青睐。书法,他于摸清门径之后,更在追求完美的路上精进不已;而在精神层面,他则自然而然地追求、发现与挖掘人性的美好。</p><p class="ql-block">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王维),“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张继),“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贺知章)……无不如此。</p><p class="ql-block"> 在与程先生的长期交往中,我深知他是一位“泛爱众而亲仁”的长者,对人情世事与山河自然,都普惠善意、施之仁爱之心。</p><p class="ql-block"> 这种热爱与情感,一旦化为笔墨,便让这部书法集具有了格外感动人心的力量,而阅读者也会随着他笔墨的流动,将各自的情感汇入其中。这种爱之情感,最为突出的当然是爱情,“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王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这种爱还是母子情深,“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孟郊);这种爱又是朋友之情,“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勃);这种爱,还会倾注在祖国的山河之上,“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杜甫)……。</p><p class="ql-block"> 在这部书法集中,一下子就收入了元好问论诗三十首,细细地体察起来,除了元好问的诗歌主张——真诚独创、自然天成、清新刚健——为程先生所赞同之外,元好问本身的感情深挚也是吸引本书作者的重要条件。“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是元好问著名的《摸鱼儿·雁丘词》,词之序言,更记载下元好问为殉情大雁筑坟纪念的故事:“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p><p class="ql-block"> ”这种爱之情愫,还反映在程先生对于中国古代女性诗人的体贴、理解、欣赏与书写中。在这部页码并不厚多的书中,竟收有薛涛、上官婉儿、鱼玄机、武则天、李清照、张玉娘、戴良、董小宛、柳如是、陈圆圆等十位女性的诗作。</p><p class="ql-block"> 他深切地知道并同情她们的苦难与被损害被屈辱的命运,细致入微地体会她们诗歌的美好,并用自已饱含深情的柔翰一一书写出来。不仅是柔情与怜惜,还有对于她们巾帼豪气的敬服,如他分别书写下李清照的《题八咏楼》与薛涛的《筹边楼》——“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李清照),“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薛涛)。</p><p class="ql-block"> 书中还收有颜真卿《劝学》、陆游《冬夜读书示子聿》和王禹偁《清明》,“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王禹偁),无不体现着他对于孩童们的殷殷之情。从教师岗位退休之后,他曾在老年大学教授书法课;年岁太大后离开老年大学讲坛,他又在家中毫无功利之心地收教喜爱书法的孩童。他说这既是传授火种的责任,而让自已沉浸于童心之中,也是自已生命的快乐源泉之一。</p><p class="ql-block"> 八十七岁的程宝源先生,依然腰杆笔挺,笑迎生命的冬季,“凌寒独自开”(王安石《梅花》),且清香四溢,“散作乾坤万里春”(王冕《白梅》)。他特别喜欢苏轼《观潮》的四句诗,“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在人迹罕至处,他与苏轼相遇相知相通。一切都已经历,一切均已放下,只有爱更浓,而《大廔书法》便是这爱之结晶。“愿乞画家新意匠,只研朱墨作春山”(鲁迅《赠画师》),境界、书艺、内容,凝聚成一个美的生命,《大廔书法》有着可以传世的不朽的质地。</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癸卯仲冬写于方圆垦荒斋</span></p> <p class="ql-block">刘利民《我家就在校园住》序</p><p class="ql-block">终于等来刘利民兄弟的散文集《我家就在校园住》的出版。不想以写序的心态落笔,只想以品茶的心情记叙。</p><p class="ql-block">不管环境怎样错综复杂,我们相遇在报纸的副刊,并一起创造了一个学习、编辑、创作的小气候。而对于文学的共同爱好,又让我们彼此的心纯净相通、热烈相吸,也就共同拥有吧一段一生难忘的激情燃烧的岁月。</p><p class="ql-block">单位总会与大环境相连,也就难免大环境下的弊端,勾心斗角,君子小人,不一而足。我们不管这些,七八个人,赤诚想待,除了努力地在这块园地上多做事情之外,还有了相互督促着读书与写作的习惯。每周总有那么几次,大家相互询问:读书了吗?读了什么书?有哪些心得?利民的散文,就与广泛地阅读有关,这使他很早的时候就有了大与阔的眼界。我们好说一个人的起点,而精彩与持久的阅读,就让利民有了高的起点与不俗的艺术追求。如在大陆作家鲁迅、沈从文、孙犁、汪曾祺、王小波等人之外,他又涉猎了台湾作家龙应台、余光中以及海外作家王鼎钧、木心等人的作品。</p><p class="ql-block">常常会感到着生命的卑微与无奈。虽然搅和在广泛的卑微与无奈之中,但是作为一颗热爱文学的灵敏的生命,也会在一种主流的漩涡中艰难地清醒,并因寻求独立而产生某种悲哀与忧伤。这样的时候,利民就会将这种对于生命的珍贵与生命意义的追寻,形成于文字,并在文字中体现着生命的抗争、生命的热烈与生命的激荡。我们曾经在一个时期里,将编辑与创作结合起来,结合的办法便是“同题散文”的采访与写作,选择一个共同的题目,大家分头创作,而后聚集在一起朗诵与研讨。让我不能忘记的是一次“春夏秋冬”的抽签写作,我抽到了“夏”,利民是“冬”。他望着我,灿烂地笑,我一下子悟到了他喜欢“夏”,正好我更喜爱“冬”,也就一拍即合,交换了题目。那个《夏》,让他写得心潮澎湃,热情如火,一种生命的力量让人振奋不已。后来这组散文被《散文选刊》转载,利民的这篇《夏》尤其得到众多读者的热议。有时,我还会想:人在江湖上哪能不挨刀,可是这方文学的园地,却是我们将养生息的精神家园,也因此而让这些文字有了真诚之中的温暖与纯粹。这方园地,可以是一个前沿,让我们精神的探索从这里出发;这方园地,也是一个避风港,让我们身处泥淖荆棘之中仍可有一个少受污染、独立思想甚至是怡然自得的地方。</p><p class="ql-block">处在能让人的棱角磨成鹅卵石的环境中,利民的泪窝子仍然那样浅,易于感动,甚至有时会有一份天真。他也许会因此失去世俗中的一些利益,但他却正因此而成就了自己的文学。那个西北歌王的王洛宾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只有真正懂得悲哀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其实,这句话还可以这样说,“只有真正懂得悲哀的人,才能真正懂得文学,尤其是散文”。这种懂得,当然是作家必需要让自己心上的悲哀与时代与民族的悲哀相通相连起来,才能使笔下的文字,有了人的味道。我就从利民的文字里,体味到了这种悲悯的情怀。那位辗转于病榻之上几乎成了植物人的教师,就曾让他牵挂与唏嘘,“我们相见了,我拉着你的手,我说着我的名字,我背着你写的诗。突然,你的手用劲儿了。突然,你的嘴想张开了,你的眼里流出了泪滴”——读这样的文字,谁能不感动?</p><p class="ql-block">利民曾经是一名教师,换为新闻岗位之时,更让他对教育有着更深的理解与更重的情谊。对于孔孟之乡校园的新风,每一缕都会牵动他的情思;对于校园中那些耕犁不已的园丁们,他更是不惜笔墨地浓墨重彩着。他也因此,让自己的文字在教育界获得了更多的知音与肯定。</p><p class="ql-block">如果找一个散文与其他文学门类相通之点,那必然是对于人性深刻地认识、刻画、再现与塑造。而利民的散文,就被人性的真实与美好笼罩着。</p><p class="ql-block">利民的散文当然也有我觉得可以改进的地方,比如散文中的新闻味儿有时重了些,比如散文的节奏与笔墨的节制等。</p><p class="ql-block">我曾经看到多少人干了一辈子新闻,红红火火,几十年下来,再一回头,竟是两手空空,甚至没有只言片语可以留存下来。有了这部散文集,利民就已经高超于时流,何况这才是一个开始,他清楚自己的来日会创造出更多更好、不赶时髦、属于自己也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字。</p><p class="ql-block">我祝贺利民新书的出版也祝福利民更深更远的开掘。</p><p class="ql-block">己亥之夏于方圆垦荒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2023鲁地文艺作品选》序</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读着这十来万字的文学作品,心上有着莫名的感动。这是一群热爱文学的青年,一人一捧土集结起来的精神园地。</p><p class="ql-block"> 我常会私下里想到,文学与爱情一样,也需要忠贞,不能掺假,不能虚伪,更不能欺骗。这些文字的后面,是一颗颗真诚而挚爱的心,情动于衷,发而为文。借用鲁迅《白莽作〈孩儿塔〉序》中的话来评价这些作者与作品似乎有几分贴切:“这是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是进军的第一步……”</p><p class="ql-block"> 他们的文字当然远没有成熟,但却充满着朝气与青春的力量,一如大地上刚刚破土的庄稼、山坡上初绽花朵的果树。他们自我评说是草根文学,倒也有几分贴切,只是我更看到了这些草根们的野性与不屈不挠,还有暗暗的几分自信甚至自豪。</p><p class="ql-block"> 鲁地文艺平台有了3岁的年龄吧?兢兢业业,初生牛犊,几位年轻人已经在此平台编发了100多人的900多篇作品,关注量更是达到了1000多人,在孔孟之乡文学界逐渐地有了较大的影响。聚集、支撑、发展,又促成这次文集的印刷,我们应当记住这样几位青年写作者:王海青、张玉岗、张春清、闫茂坦、张卫霞、王忠跃、邓凤霞。</p><p class="ql-block"> 这次收入文集的,当然是其中的佼佼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常常会有令人欣喜地方屡屡出现。袁永生的《种菜园》是这本书的开篇,可谓出手不凡,有汪曾褀的笔意,自然从容又趣味频生,如“浓绿的黄瓜秧,垂着大大小小的黄瓜,黄瓜的顶上还顶着花。布谷鸟飞着、叫着,麦子遍地黄,菜园里摘黄瓜”,“一地刚刚捆过的大白菜,像很懂事的样子”……甄西同的《一碗麦子》,浓缩了一个时代的悲剧。那个在家里挑大梁的哥哥,为了给饥饿笼罩的家里赚回一碗麦子而抱起大石磙伤了内脏,在父母于饥饿之中离世之后,他又上吊永别人世与亲人。这样的散文,看似不动声色,却极有价值,有了司马迁《史记》的些许意思。王海青《呵护好每一颗幼小的心灵》,带点鲁迅《一件小事》的影子,却更温暖:讲述一对老夫妇就为了答应了买摆摊孩子白菜的诺言,不惜从家返回白菜摊,“实际,家里有菜,但答应了孩子”。张玉岗《清园的猫》,既有正宗散文的细腻写实,如写那只白猫,“尾巴上拖着一块黑斑,像是扫进砚台里蘸了一下”;但他更脱开散文的常路,融进多层次的思考,即便写两只猫也是将其普遍性与个性并陈、曲折地表现“这一个”的复杂性,它的异化它的独立等等,甚至“它们并非寄人篱下的宠物,而是以猫的姿态,在园中与人并居,收受人的施食,也给予人回报。它们的尖牙和利爪之下,横陈了许多老鼠的尸骸”。尤其是结尾,突然以农民工的命运与猫的命运比拟,让这篇散文有了非同寻常的魅力:“我不知道他们投身旷野之后的命运如何,但我能够想到的是,他们出走以后,大地上便有两间屋子被空了下来,就像清园的猫出走以后,纸箱再次成为纸箱。</p><p class="ql-block"> ”我还特别喜欢柴玉霞的《西湾与小西河》,饱含情感的文字,渗透在淡淡忧伤之中的对于故乡的爱恋,加上细致入微的观察,都营造出一种活生生鲜灵灵的美,像“一条大鱼跃出水面,将黛蓝的水面撕破个口子,星星点点的水花,带着无数红蜻蜓的目光,腾升又落下”的段落——还有不少,真是不可多得。侯凌肖的《乡愁断想》,则用12种物象,将老生常谈的乡愁,写得生动而又具体。</p><p class="ql-block"> 李雪影的《父亲》,讲述饥饿年代一个军人的父亲,在“唯一的亲人十四岁的弟弟和五岁的妹妹相继饿死”之后,又经历婚姻冲击的事情,隐约着人性的复杂与个人在时代面前的无奈(虽然还稍嫌简单)。赵秀荣《生命的力量》,讲了一盆花由黄萎到复苏的过程,将一份爱与渴望,写得活泼有味。文集的最后一辑是诗歌,朴实真诚,也让我看到了探索与努力。如闫茂坦的《米汤》,只撷取一个镜头,便将失去父亲的沉重突显无遗。再如张曙光《想象一场雪降临》与《春天向我们表达》,以纷呈的意象与奇异的想象,在凡俗的人世间展开着诗人美丽而又自由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后生可畏,后生可爱,是我看完书稿后集中的想法。这一片野草,一定有着强劲的生命,其中还会长出与野草相伴的乔木。刘亮的读书与思考,还有他持久书写的绵韧,不仅让他已经取得了可观的成绩,还将有着更大更深的开掘(正如他矿工的身份)。</p><p class="ql-block"> 牛雪林的笔致有着萧红的特点,独察,独思,连语言都有着独特的表达,加之内心的纯粹与对于文学的热烈,虽然视野还不算远阔,但她的真诚与文学的领悟力,都让人对她有着大的期待。还有刘东丽,广泛、深入、持久地读书,独立不羁地对于文学的追求与对于自由的向往,还有她“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鲁迅语),都让她获得了持续的进步,并将有可期的丰收季节。</p><p class="ql-block"> 在这里,我要特别说到王海青。他是这群青年里读书最早最多者之一,好多年前他对文学就有了清醒的认知与扎实的实践,我们还曾有过没有遮拦的文学通信。但我对他最大的看好是他有着从事文学的关键:一个真正的有着人道主义精神与人文情怀的好人。</p><p class="ql-block"> 这也是孙犁特别强调之处。一个营营苟苟的“又鸟”或“马户”,是与文学绝缘的。慈悲、恻隐,还有清醒与对于真理、正义的追寻与坚守,这些都是当下文学最当紧的。对于真善美的发现、塑造与挖掘,是没有尽头的;另一面,便是不能为假恶丑张目,更不能歌颂黑暗与卑鄙,这是文学的底线。</p><p class="ql-block"> 当然,这本书的作者,并不全是青年,也有几位我熟悉的年长些的朋友。孔刚兄是诗人,散文也写得有情有义,收入在集中的《尝鲜》,记录了长期封在家中最困难的时候,是朋友送来了自种的蔬菜。“打开蛇皮袋,一团翠绿扑面而来。小阳春的苔菜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气,叶子碧绿,茎杆像玻璃一样透出光亮,用手一捏,能听到脆生生一声响,白白的根部沾着些许泥土,潮潮地涌出新泥的芳香”,这种文字是让人难忘的。袁永生兄是我佩服的人,多才多艺,记忆力惊人,在中国大学史领域有卓越成果,且富有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与责任感。与李传生兄相识于读书会,相知于他长涌不息的诗文,这次他的《一枝一叶总关情》,提出了一个文学写作者应当具有的善良之心与平等意识,这点特别重要。</p><p class="ql-block"> 李昌杰兄是位优秀的语文教师,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近期会有专著《忘却不了》出版,为一个村立传,也为中国农村的历史与发展,提供一个典型。</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位王万森兄,神交已久,我们对世界与社会的认知有着灵犀的相通。“养浩然正气,修身最求静心傲骨;观古今兴替,读史当图慎终追远”,他的《林泉赋》透视千古,铿锵有力。还有周生民、张化纪、王遵广等老朋友,都来为青年们捧场,并送上自已的佳作,也证明这本书得到的关注与重视。</p><p class="ql-block"> 最后,我还要感谢书法家吕建德先生。当青年们提出想请他题写书名的时候,他没有推迟,慷慨而又郑重地写出横竖两种精彩之作让青年们挑选。</p><p class="ql-block"> 曾经,契诃夫说到莫泊桑,“凭他的那份伟大,把写作水准提得那么高,弄得人很难下笔,可是我们仍旧得写,在写作方面得有勇气才行。狗有大小,可是小狗不应当因为大狗的存在而心灰意懒。大狗和小狗都得叫,就用上帝给他们的声音叫好了”。</p><p class="ql-block"> 吧前些年,有个读书群印刷过一本书友作品集《一瓣心香》,曾经被一个高高在上的读书人嘲笑过。但是,他可能不知道伟大的契诃夫说过上面的话,“大狗小狗都要叫”,更不明白写作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权利。如果满世界只是那么点经典,人间多么寂寞,何况,《2023鲁地文艺作品选》比那年的《一瓣心香》有着更高的质量。</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3年8月5日星期六草成于方圆垦荒斋</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高晶继《玉鸳鸯》序</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什么是老师?“传道受业解惑”,还有,做学生们的榜样,让生命始终处于创造不息的状态。</p><p class="ql-block"> 高晶继就是这样的老师。当年,他曾经是我中学时代的老师;今年,当86岁的老师将他25万字的中短篇小说集《玉鸳鸯》的手稿,递在我手中的时候,我被震动,并深深地感到他依然是我的老师,在教授我生命与创造之课。而就在5年之前、他81岁的时候,就曾与夫人一起写下一本30万字的诗文集《诗满一甲子》。</p><p class="ql-block"> 《玉鸳鸯》,光是书名,就会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是美的,又是爱的。走进他的小说世界,才知这种美与爱,更是在错综复杂的社会环境与矛盾纠葛的人情世故中,艰难地生发与成长着。与美、爱对峙甚至厮杀的,不仅是人性的丑恶,更有社会的腐烂,其故事的跌宕起伏命运的曲折幽暗,有时甚至达到惊心动魄的程度,比如《莲哉,梨哉!》中刘中的升迁、沉沦与毁灭。</p><p class="ql-block"> 什么是善?能够将美与爱发现并真实地记录或塑造出来,而这种发现与塑造,又是在对于丑恶、虚伪、罪行的斗争、周旋、对抗中完成的——这便是一种大善。</p><p class="ql-block"> 衔山的夕阳,不管山后的朔风,只是向着天地之间,播撒温暖而又热烈的光芒——这就是高晶继老师的真实写照。他不高大,却向这个世界打开自已盛满着爱的心怀。每次见他,都会看到那样慈和的笑容,像燃烧的夕阳,将一个美字明亮得透彻而温馨。他的童真,他的浪漫,他的活泼的想像以及婉转有致的构思,还有他清澈的语言,都被一个“爱”字照耀得生机勃勃。他是这样写的,更是这样做的。</p><p class="ql-block"> 他与老伴谢国华老师的爱情,经过六十多年的风雨,已经从蜿蜒的小溪,积聚成一片碧波粼粼的湖泊。我去看望我的两位中学时代的老师,在他们的书房北窗下的书桌上,西边放着高老师写作的电脑,东边放着谢老师练习书法的毡片,高老师亮着夕阳的笑容告诉我:我们是一辈子的同桌。</p><p class="ql-block"> 而他在这本小说集中所塑造的十几个女子的形象,也体现着他对女性的尊重、体恤、理解与赞赏。即使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尤其是对于那些处于弱势底层的人,高老师也会慷慨地送去爱心。他因为教学突出,被调往济宁一中,继而执掌济宁市教研室多年并建功多多。有一年,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他在寂宁的大街上发现一个被冻得瑟缩一团的老人,便急忙地从家里拿出自已的一件厚厚棉袄,送给这个老人,并为他穿上扣好扣子。一个作家,首先必须是个善良的人,对世界与人类,心上要常存悲悯。心硬自私的人,特别是歹毒凶残的人,是与文学背道而驰的。</p><p class="ql-block"> 读他的小说,还会深切地感到一位知识分子永远不会迷失的明察与永远也不会推卸的社会责任。从《玉鸳鸯》《五柳滩》到《荒林中有堆新坟》《撕裂的通知书》,这14个中短篇小说,无不对中国当下的经济社会、伦理人情,特别是中国的教育现状,有着现实主义的再现与深刻的思索。</p><p class="ql-block"> 当然,作为浦松龄的老乡,高老师的小说也受着《聊斋》的影响,或者说他大胆地借用了《聊斋》的笔法,从而使他的部分小说,有了奇异与梦幻的色彩。虽说还留有着中国传奇或小说的大团圆式的结局,却也从另一个方面突出着高老师对于善恶的明确的态度。</p><p class="ql-block"> 在文学的园地耕耘且己见丰收的高老师,还在关注着一众文学创作者们的写作,并及时而准确地给予点评与推介。当他的《玉鸳鸯》小说集出版之际,孔孟之乡的文朋诗友们,一定会热切地盼望着阅读与欣赏。</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3年5月12日星期五写于方圆忻居垦荒斋</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宋致国《运来运去:宋家闸往事》序</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曾向文学评论家、山师大宋遂良教授荐谝过:“俺济宁有个您的本家宋致国,最近出版了一部著作《大运河上宋家闸》,有着独特的文学审美价值。书中25篇散文、随笔自带鲜亮的微山湖风味,尤其是书中的60多篇小说所塑造的60多个微山湖人物,个个脉搏铿锵、各具本色。”按照高晶继老师的评说,是所写人物,一个个“吱嗷怪叫,活蹦乱跳”。</p><p class="ql-block"> 这是2021年的暮春。我心想,这样一个大部头,在他70岁之后撰成,一定是耗却了他的精气神,一再地劝他可要好好歇歇、享受晚年的闲适。谁知刚刚过去两年的时间,竟又看到了他的长篇小说《运来运去:宋家闸往事》的完成。我惊讶得很,他可是在75岁的年纪上迎来了文学的喷发期!</p><p class="ql-block"> 与致国兄交往40余年,可谓知根知底,相互吸引。他最吸引我的有三点:一是他的文气,藏在黝黑又棱角分明的脸膛下的文气。而这种文气,又让他慢条斯理、抑扬顿挫、满是湖味的音调与常常后梳的浓发,雕扮得生动异常。二是他的平民气,一种庞大根系深扎微湖水域的土气地气底气。</p><p class="ql-block"> 三是萌发于善良之上的良知与浩然的正气,知道自已出身于最底层,虽“鱼跃龙门”却从不忘本。最艰窘的时候,他曾经要过饭说过书;早早的结婚与子女众多,更增加了生活的艰辛。即使在最卑微无助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学习与读书,更在这种困苦之中清醒不屈,思谋着跳出苦海。</p><p class="ql-block"> 而文学,正是他奋斗的工具更是他奋斗的动力,天赋与情感,都让他早早地敲开了文学之门,而沉重又丰富的生活阅历,也便成为他的文学赖以建立与收获的根基。他从来没有过专门的创作时期,因为他要挑起生活的担子,而这副担子又始终不能卸下;但他又会让醉心于文学的时刻,常常地叩动他那从未干涸的情感与思索之湖。</p><p class="ql-block"> 他的文学之路是漫长的也是曲折的,而文学之光,正是照耀他生命的太阳。是对文学的爱好,促成了他在中国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便走进枣庄师专的大门。</p><p class="ql-block"> 还在大学期间的1979年,他就于《枣庄文艺》杂志头题发表小说《三聘诸葛》,震动大学校园。大学刚刚毕业,又早早地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青年文学》与《小说选刊》发表或转载小说,成为新时期孔孟之乡文学的先行者之一。</p><p class="ql-block"> 当我一节节阅读完他的老年硕果《运来运去:宋家闸往事》时,一种生命与生活的激流,便在我眼前从容而又辗转地流淌开来。</p><p class="ql-block"> 这当然是一部成功之作,散发着微山湖与大运河的灵气水韵——数十个人物成功地塑造,是再也不会被泯灭了;这些人物与事件,又都与半个多世纪的历史血脉相连相通,从而成为历史的一面镜子;与上一部文集有着共同特点的,是致国兄独具一格的语言,这是极富湖区特点的语言,因其来自民间与生活从而成为有着强大生命力的、打着“宋记”特色的语言;流转在人物、事件与语言之间的,或者说最为珍贵的,则是作者那爿慈悲的挚爱的情怀,从而让这部长篇有着格外的魅力。</p><p class="ql-block"> 上一部书中的小说部分,他曾专门标记为“笔记体小说”,这一部他又标记为“长篇笔记体小说”。</p><p class="ql-block"> 中国笔记体小说,源远流长,从汉、晋开始,到唐、宋大盛,至于明、清更是“浩如烟海,杂列并陈”(孙犁语),不乏《西京杂记》《世说新语》《阅微草堂笔记》等名著。</p><p class="ql-block"> 统观中国笔记体小说,大致可分为两类,或倾向于笔记或倾向于小说。致国兄的这部长篇之所以冠以“笔记体”,我猜想既是“古为今用”,取其街谈巷议的民间性,又有着“笔记”的自我经历与自由抒写的特点。古代的一种文体,经他这么一用,倒是翻出新来,成为中国当代小说中的一个新的特色。</p><p class="ql-block"> 在人的命运与时代的走势相纠缠之中开展小说的画卷,最难处也许就在对于人性深刻而又透彻地体察、剖析与展现。冯大运、二大爷、瞎子革哥、刘来运、放羊大嫂、高晓娟、大莲、秋英、蛮子叔、“药物代表”庞二妮……一众人物,致国兄都设身处地又紧贴历史与时代进行了各自人物的塑造与人性深度地开掘。只是掩卷“回放”之际,感觉在历史再现与人性开掘的方面,似仍有提升的空间。</p><p class="ql-block"> 微山湖湖水长清,宋致国文字常新。真不知道已经七十五岁的致国兄,还会创造多少让我们惊奇的文字?</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3年2月12日星期日写于方圆忻居垦荒斋</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吕淑红《良月》序</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吕淑红的散文集《良月》其实是一弯新月。纯净,新颖,活泼,情深而朴真,又浸润着淡淡的忧伤。她说“文字让我的梦有枝可依”,这是对文学对人生的一片忠悃,化而为文字,当然就有了感动人心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曾经那样热忱地拥抱生活,再静下心来反复咀嚼与反刍,将生命里难以忘怀的情感与人事,一一写出。</p><p class="ql-block"> 她是在将一颗心呈现给这个亲切而又生疏的人间,让爱的小溪折折转转地流淌。就是写亲情乡情这样老生常谈的题材,她也以滚烫的情感,燃烧起过往的岁月,让感恩与爱戴有了生死相依的厚重。</p><p class="ql-block"> 散文最忌甜腻,而治疗甜腻的良药,当然是对于生命的追问与对于纠结与痛苦的体验与检视。她以女性的细腻与写作者的敏感,体味所遇所经以及内心的阳光与风雨,这些渗浸着欢乐与泪水的文字,也就远离了轻飘与浅薄。“让月华洗净尘霜,与最好的自己坦诚相见……把时光中散落的失败、挫折、烦恼、不堪,能打败的打败,不能打败的接纳,做成素朴的花,别在衣襟上,擦擦泪,继续微笑着闯荡天涯”(《一弯新月上帘栊》)。</p><p class="ql-block"> 《云上柳》是这部散文集中分量较重的一篇,不管是情感的寄托、精神的升华、形象的塑造与文学的审美价值,都有着独特的意义。</p><p class="ql-block"> 一种美的意象完整而鲜活,并让物我融化在这棵意味深长的“柳”上:“在孤守的楼顶,你乌黑的眸子是黑夜中的水晶,盛满月光的琼浆,引燃我眼底的纯净和苏醒,让我在这黑夜为你写下的诗句,闪烁着朴实诚挚的光芒。”美的发现与再造,当是散文的使命,这在她写月的几篇里,也有着另外的开拓与发掘。</p><p class="ql-block"> 如单篇《良月》,“纯棉的夜空,一轮炫白的圆月高悬,如打坐的老僧,参透人间悲喜,却不说破。等生命轮回,等下个转角。遇见爱。只要有月,人间,就多么值得”。</p><p class="ql-block"> 最早与淑红女士相遇,是两年前在内蒙古的草原上,共同参加一个文学活动。以后,便见她的诗与散文,或畅或滞地流出。最早让我有些惊异的,还是她带些幽默味道的语言。</p><p class="ql-block"> 比如他这样写《站在冬的路口》:“太阳则越来越懒洋洋的不想起来,即便硬撑着起来也慵懒得不想梳妆,没有了红彤彤明晃晃的精气神,白是有气无力的白,黄是面黄肌瘦的黄,上个班也吊儿郎当,老惦记着早退,一天比一天懒,往往不到六点就急匆匆下班,早早地钻进黑夜给他铺好的被窝儿。”大家都在一本正经地写作,这种幽默是有些稀罕的,不知她本人意识到没有?这不仅是语言的风格问题,还是一种内心的放达与通脱,尤其在严肃有余活泼不足的时代,更显难得。</p><p class="ql-block"> 初涉写作,又具天赋,当然没有套路与框框的束缚,便有了出人意料的创造与成功,《良月》真是可喜可贺。这让我想起多少著名作家的处女作又是成名作的例子,由此也便有一个衷心地祝愿:这仅仅是个漂亮的开始,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要有系统而深化地阅读,建立起自觉认识世界的能力与习惯,从而让思想的光芒照彻自已的文字;当然还要强化自已语言风格的优势,再淬进一些新鲜的东西、不断地扩充自已的语言库;清醒地让阅历厚重起来,不仅是自已的经历,还有一个“阅”字,是对于周围乃至整个社会与世界的观察,再经过自已悲悯之心地酵酿,从而塑造与生长成一个浑厚的精神境界——如此,当会有更大的收获与成功。</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辛丑之冬写于方圆忻居</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李鲁黔《鲁黔散文》序</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李鲁黔在他的散文集后记里,用了“焚香笔耕”四个字,足见他对文字的诚挚与认真。光是这种态度,就已经占了播种与收获的先机。</p><p class="ql-block"> 孙犁先生晚年的时候,曾经说过,人生的经历是写作的前提,并说:“任何艺术,都以表现真实,顺应自然为主导。任何技巧,如果游离于艺术的自然先进之外,只是作为吸引读者的一种手段,其价值就很有限了。</p><p class="ql-block"> ”鲁黔散文的价值,就在于他以散文的形式忠实的记载了自己半个多世纪的经历,不仅再现了往昔,还从而成为整个社会的一个缩影。他的文字,既是个人感情的抒发与精神的点燃,也是一种“历史”,让读者重温逝去的时代,并引发读者深长的思索。</p><p class="ql-block"> 作者早年曾经是济南千佛山脚下柴油机厂的工人,他就将这段经历写成一篇不足两千字的散文《悠悠岁月》。文中有一段生动地记叙了朱德委员长到他们厂视察、视察间隙寻找失联战友的事情:“朱老又若有所悟的询问当时的厂长‘小温啊,我有一战友,在长征时给我养过马,他是在淮海战役负伤后,便不知下落了,经查现在你厂工作,请给我找一下,他叫……’约半个时辰,一个戴着帽子,穿着工作服的老人,在门口喊了声‘报告!’‘进来!’朱总仔细端详着对方,片刻,二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相互拍打着后背,老人热泪盈眶,万分激动地说:‘朱总,我想死您了!’朱老:‘你怎么不找我!’老人说:‘您操国家的心,我不敢打扰您啊!’”二三百字,竟是如此生动地记述着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的世风社情。想想当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个管自来水的不大的干部,就能从其家中搜查出1·2亿元的索贿受贿之赃款。再想想鲁黔笔下记录的那个年代的那种干净,那种健康,真有令人恍如隔世之感。记得读过这篇散文,迅即给他写信,赞赏这篇文字精短,信息量大,全篇都充溢着朴实但却深挚的真情,还有对于逝去生命的留恋与对于生活的热爱,都是那样的打动人心。而这些特点,也正是鲁黔散文共有的特点。</p><p class="ql-block"> 鲁黔当过工人,有过十多年的军旅生涯,转业后曾经在政府重要岗位上工作,后又毅然下海经商,真可谓经历丰富。尤其是官场与商海,最能体现马克思的“异化”论,也最是能够改变与扭曲人的心性的地方。与鲁黔相识,相识于以文会友,我是被他虽有迷失却终能回归、甚至能够冲破世俗的羁绊保持住一个人的健康本性与高尚追求所吸引。人生的大风大浪里,他是个勇者,沉浮里他搏击不已,也于沉溺里清醒自省。给他搏击力量与自省定力的,就有对于文学的爱好与痴情。他将逝去的宝贵的生命,珍藏在这些文字里。同时,他也将那份热烈、美好、朴真、纯粹的情感,保鲜在这些文字里。因此,这些文字,便有了格外的魅力,而大半生丰厚的经历,也无不成了他最好的文字素材。</p><p class="ql-block"> 收入在这本集子中的所有散文我都在第一时间看过。看过后,有时会发出感慨:人的文学创作,是不受年龄限制的。比如鲁黔,五十多岁的时候,突然有了创作的激情,而且还能一发而不可收,连续地写出了这部书来。</p><p class="ql-block"> 同时,我还在想,文学创作,不只是作家的事情。不少的人,会被“作家”的名号吓住,而扼杀了自己侍弄文字的才能。</p><p class="ql-block"> 甚至,不在作家行里,因为没有了功利目的与写作的“架式”,往往会出好的文章。比如鲁黔笔下的吴法宪,就写得真实,大胆,白描一般的文字,朴实无华地写出了晚年吴法宪的心境与精神面貌。</p><p class="ql-block"> 鲁黔不仅是一个文人,他更是一个武者。从小习武,并曾经达到武术高的境界,他与于承惠的深厚友谊,就来自于某种惺惺相惜。其实,文与武,在最深处,是有着相通之点的,比如化境之中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比如无招胜有招。鲁黔的武术人生与一个武者的阳刚之气,都对他的文字有着莫大的裨益,使他的文字有了别样的味道,比如一种虎虎的生气。</p><p class="ql-block"> 当然,这本散文集并不完美,文字还有生涩之处,故事还有挖掘不够深透的地方。但是,我仍然喜欢这些文字,因为鲁黔是将一颗热切的心捧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2014-11-24傍晚</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屈绍龙散文精选集》序</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中国当代散文的所谓繁荣,其实是一种假象。不仅如此,甚至正处在一种危急之中。这种危急,来自于散文的四个缺乏:缺乏粗壮的灵魂、强健的精神、柔软洁净的心灵与独立自由的思想。</p><p class="ql-block"> 当然,乍看,热闹非凡,作者比肩接踵,“名家”、“大家”云集,作品汗牛充栋,甚至各种“大奖”颁发得热火朝天。但是经不住细看。比如各种“大奖”,实则如带点碎肉的骨头,引得群犬满街争夺。只是,如果作家也如狗一样仅仅为了点骨头去拼争,这种繁荣其实不就是一种末路吗?就是流行于当下的所谓“散文大家”们,或是因位居要害以权谋文,或是掌握阵地以刊以报营造相互封赠的私人圈子,或是媚俗媚权媚势以文谋利赚名,早已在轰轰烈烈之中露出一个“小”来。</p><p class="ql-block"> 四个缺乏,原因何在?缺乏的根源在于我们没有散文繁荣的土壤与承继的传统,一个是现实的原因,一个是历史的原因。而两大原因都指向一种现象:没有自由思想与自由挥洒的空间。</p><p class="ql-block"> 中国散文曾经有过两次繁荣的时期:春秋战国时期与上个世纪初的五四运动时期。诸子百家,各自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蜂拥争鸣,即便是现在读《道德经》、《论语》、《孟子》、《荀子》、《晏子春秋》、《庄子》等,依然能感到其涌动着生命血脉的鲜活与力量,还有思想的锐利与锋芒。至于两千多年之后的五四运动,则是中国散文的又一次井喷(我一直认为,鲁迅创造的杂文文体,实则应当归入散文一类的),且成就出一批能够经得住时间消磨的真正的大家。不要说春秋战国时代的那些个大家,就是与五四时期的那些个有学养、有操守、有独创的大家相较,六十多年来的散文史里,很难找到真正的大家,也很难找到如鲁迅《纪念刘和珍群》以及《野草》那样有着血的炽热、又有着真理光芒的文字了。</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两个时期,虽然夹杂着战火与灾难,但是就知识者心灵的自由空间讲,毕竟是中国最为宽松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有无言论的自由空间,是文学——当然更包括散文——繁荣与凋零的最根本的原因。想想近六十年来的散文实绩,之所以轻于或者落后于五四时期的三十年,其原因不言自明。光是一个“引蛇出洞”,非但将五十五万言说者打入地狱,更以杀一儆百的“榜样”作用,为其后的岁月定下了禁声的基调。</p><p class="ql-block"> 五四时期的后半叶,虽然有国民党的严酷统治(或曰一党专政),自由空间到底还是或大或小地始终存在着,犹如落潮的海滩上遍布的螃蟹之类海洋动物呼吸的孔。这些呼吸孔洞的出现与存在,不仅是时势使然,还是知识分子不懈抗争与争取的结果。其间也有鲜血的横流与痛苦的折磨。想想前面提到的鲁迅,尽管用了一百八十多个笔名,才骗过躲过国民党文字鹰犬的眼睛——但他终究还是将数百万带着芒刺的文字发表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鲁迅如果活到一九四九之后,或者他也早早地去了延安,还能够发表这些带着芒刺的文字吗?一篇《野百合花》就已经让王实味命丧黄泉了。毛泽东不是明白无误地说过,鲁迅如果活到四九年之后,不是闭嘴就是蹲监狱的吗?</p><p class="ql-block"> 所以,在春秋战国与五四之间两千多年“大一统”的皇权专政时期,维稳便成了所有皇帝的根本国策。其维稳的最主要措施,便是禁锢心灵,禁止自由发声。光是文字狱——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达到高峰——其数量之多时间之久案例之奇,就创下了世界之最。</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们不仅没有自由言说的土壤,也因为缺乏土壤而没有了自由言说的传统。五四的自由言说,本应是能够建立传统的伟大的文化、思想、精神的解放运动,可惜还没有来得及确立及深化,便已被中断与湮没。孟子的时代,知识者还能对立于统治者,发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铿锵之音。而“现代”、“后现代”的当下,却只能陷溺在争权夺利、自奴奴人的泥淖里,让犬儒哲学大行其道,从而丧失了一个知识分子必备的批判的立场。</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北方近邻,那个曾经是我们亦步亦趋仿之学之的“老大哥”,曾经与我们一样遭受过暴政的蹂躏。但是他们就是在斯大林统治的恐怖时代,也是层出不穷地站起着反抗者,发出了独立的、揭示真相与真理的声音。索尔仁尼琴、帕斯捷尔纳克、曼德尔斯塔姆、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而他们的前面更是有着一长串可以辉耀世界的名字:赫尔岑、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普希金、列夫·托尔斯泰、果戈理、屠格涅夫……</p><p class="ql-block"> 我们有苦难,却没有能够发出独立声音的作家与思想家。也许我们的大网更为严酷与细密,但这终究不是理由。那个索尔仁尼琴,是冒着生命危险写下《古拉格群岛》的。</p><p class="ql-block"> 此外,更有近二十年来经济大潮的侵蚀与裹挟,更将本已孱弱的精神变异得丑陋不堪。一级级的作协文联文学院将作家艺术家供养(实则是豢养)的同时,不也笑吟吟地就收去了他们自由言说的权力了吗?</p><p class="ql-block"> 民间思想家王康说,“我们没有西方的自由,也没有俄国的神圣”。那我们有什么?专制与奴役。</p><p class="ql-block"> “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孟子语),那个义勇军进行曲真该认真地唱唱了:“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组成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在这样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时候,散文不应当风花雪月,不应当甜腻无骨,不应当当旁观者。</p><p class="ql-block"> 散文应当承载民众与民族的苦难,应当站在现实的大地上,揭示真实,用我们的血肉为心灵的自由呼吸拱开一个又一个孔道。散文不能是无壤之木。散文必须在肆意砍伐与长时间啃噬的恶劣形势下,将根须尽可能深地扎向大地的深处,努力地发芽,勇敢地茁壮起来。</p><p class="ql-block"> 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读到了偏居于鲁西南乡间的散文家屈绍龙的关于土地、关于农村的散文。数量虽然还稍嫌单薄,但是其意义却非同一般——在这样喧嚣的时代,绍龙的散文有着来自心灵之上的安恬与沉静;在这样浮华的时代,他竟将自己生命的根须,有滋有味地深扎于大地之上,于土地、庄稼、农民、节气等,倾心灌注着自己纯粹而又炽热的爱;当作家普遍地被物与欲污染与异化的时代,他默默地生活于乡间,感知万物生命的高贵与美好。</p><p class="ql-block"> 这种与土地同呼吸般的相通相连,不要说在散文作者中是罕见的,就是在中国作家中,也是罕见的。</p><p class="ql-block"> 绍龙对于土地,不是高高在上地光临,不是浮光掠影或浅尝辄止,也不是吃腻了城里饭而偶尔品尝一次乡下野菜式的“时髦”。</p><p class="ql-block"> 他说“我是一个农民”、“我是一介农夫”,是实实在在地参与其中,与土地始终血肉相连,与庄稼息息相关,身体力行地劳动且心心相印地体察体恤与享受劳动,并与他的乡亲们共同着命运。</p><p class="ql-block"> “庄稼是土地上最美丽的风景,棉花是人世间最温暖的花儿”,这样经典的句子与思想,没有深沉的爱恋是写不出的。</p><p class="ql-block"> 中国当代散文作者群里,写农村与土地的有苇岸与刘亮锃,山东有李登建与孙继泉。</p><p class="ql-block"> 但是屈绍龙是独特的,独特在将生命与土地融为一体,独特在对于土地与农事之细节的发现。他不是旁观者,他就是长在土地上的一棵树一墩庄稼,他的散文总是“第一人称”的。</p><p class="ql-block"> 一个“炊烟”,在绍龙的笔下摇曳生姿——“乡村的炊烟,是无根的树,是载不动的情”,“乡村,是炊烟的根,爱是炊烟的根,游子回家,第一件事是炊烟的升起,那是爱的形体,那是爱的原形,那是爱的化身”,炊烟还会“佝偻着苗条的身躯”。</p><p class="ql-block"> “通往月亮的路并不遥远。我们的父辈在公元前就发现了接近月亮的路。他们抛下三米长的井绳,就能把月亮打捞上来”,“两个水桶里,盛着两个月亮,一前一后,猛一看,是挑着月亮;仔细看,是月亮抬着人,一闪一闪地往前行走”——他这是在说井绳。“土地也曾以含蓄的方式,告诫我们不可在大地上用力过猛,下手的时候要轻一些、仁慈一些。土地是怎样劝说我们的呢?你看,土地也悄悄地在铁锨的刃口敷了一层黄色的泥锈,土地不愿意看见我们扛着过于尖锐锋利的家伙与它大交道”,这是通铁锨,表达着自己对于土地的理解与体贴。</p><p class="ql-block"> 是土地上的一种不死不枯的自由,让他挚爱不已:“那丝瓜,凭着夏日的雨水疯长,藤蔓愿意爬多高就爬多高,没有人阻拦,没有设置障碍,愿意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丝瓜就结一个丝瓜,没有一个农家人强迫她,没有一个农家人威胁她,她们自由自在的生长,自由自在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爱屋及乌,大地上的鸟儿是那样让他欢喜,成了与他一样珍贵的生命。“阴雨天,刺猬出没,我不再伤害它们,野兔伏在草丛里,眼睁睁地看着我在田间劳作,山鸡在田野散步,迈着悠闲的步子,麻雀就更不用说了,占据院子的大半个天地,叽叽喳喳闹个没完没了。</p><p class="ql-block"> 喜鹊也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树上。我热爱小动物和鸟类,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想团结所有的生命”;是肮脏的现实,让他对于鸟儿的爱有了别样的意味,“鸟儿是乡村的民歌手……她们以合唱的形式进行,听起来,也是免费的,她们不收门票,不拉赞助,不收出场费……比著名的歌星、影星,高尚无比。她们没有主角、配角之分,她们不穿露肚脐眼的服装演唱,她们大大方方地唱,她们高高兴兴地唱,她们从来也不互相排挤,也不互相嫉妒,她们谁愿意出场就出场,她们不粉墨登场,她们亦不搞个人演唱会,她们不收乡村人的钱财,她们是真正的义演,她们是返朴归真的音乐会。她们互相配合,高音、低音搭配,男生、女声协调,在乡村搞这样的演唱会,她们舒心,她们开心,她们精神愉悦,她们心情舒畅,她们生活和谐,年年岁岁,从早唱到晚,从春唱到秋,她们是百姓心中的歌手、明星”。</p><p class="ql-block"> 而他眼中的燕子,简直可以让人落泪:“它们从不惊动东家,更不会惊动邻居,也不愿东家因它们的离去而伤心,总是在夜深人静、明月当空的时刻无声无语地迁徙,不留任何动静和只言片语,甚至连一只轻盈的羽毛也不留下……只把一种期待留下,一种美好的记忆留下,一种低声细语留下,一种担心牵挂留下,一种宝贵的友情留下。”</p><p class="ql-block"> 野兔,刺猬,山鸡等这些“田野上的野生灵们”,绍龙则宝贵着它们的野性,那种宁死不屈的野性。当他叙说被关进笼子里的野鸡,“碰得满头是血。身体日日消瘦,最后绝食而亡”的时候,读者怎能不为之动容?</p><p class="ql-block"> 庄稼,当然也是他笔下的主角,他说庄稼是“庄稼是化腐朽为神奇的高手”。乡村的秋天是劳动的秋天收获的秋天,当然也就成了天堂——“乡村的田野,玉米长高了,豆荚鼓鼓的涨满身体,像怀孕的女子,等待产期。高粱也成红脸膛,谷穗羞涩地垂着头,葵花又向太阳靠近了一步。时光成了流水,爱成了阳光。欢乐成为音符,眼泪成为珍珠。黑暗成为光明,乡村成为天堂。</p><p class="ql-block"> ”像海子一样,绍龙对于麦子更是情有独钟,瞧他这样的描述,真有迷人的风情:“扬花的麦子,总是羞涩地将两点花瓣儿挂在穗头,麦地里就多了一层淡雅的粉白。粉白不起眼,只是很温情,像乡村的少女,匆匆赶路,总是散发着一绺头发,低着眉,红着脸,青春的气息,舒畅而又细腻,兴奋而又刺激。”他说“麦子是土地的女儿,是养育乡村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现实的农村,又是充满着痛苦的。他的牧歌里,也就掺杂着忧伤的调子。他亲身体会到,“愚昧、贫穷、落后,是村庄的恶性肿瘤。交替轮换腐蚀村庄,叩击其纯洁的心灵”。</p><p class="ql-block"> 他亲眼看到,“人居然和牲畜一样可以买卖”。于是,唢呐声声,吹奏的却是“悲惨、凄凉、哀婉”。 他似乎在与村庄一起疼痛:“肉体的疼痛,沾着血,带着肉,挂着汗,能不疼痛?精神的疼痛,饱含着泪水,浸透着煎熬,经历着磨难,能不疼痛?”</p><p class="ql-block"> 在名利、铜臭、奴役、冷漠充斥当下散文使其脱离甚至背叛大地与民众的时候,我欣喜地读到了屈绍龙带着土地气息与生机的散文。</p><p class="ql-block"> 这是自立于所谓主流之外的真正的散文,是发自于真诚的心上又根植于大地的真诚的文字,一如荒漠上的一泓清流。这让我想起利奥波德的《沙乡的沉思》、梭罗的《瓦尔登湖》、德富芦荟的《自然与人生》,还有苇岸《大地上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绍龙的散文当然也有着明显的不足,比如对于农村苦难的体察与描述,不管是量的广度、质的深度与历史的宽度都还有着很大的差距。</p><p class="ql-block"> 还有,行文中过多的排比,缺少了委婉、含蓄与曲折,虽增加了气势,却减弱了进入心灵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尽管如此,毕竟瑕不掩瑜,他的这些关于土地与村庄的文字,在中国当代散文里,是弥足珍贵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如他自己所说:“偶尔,我一个人蹲在玉米田里,一动不动,这里空气吸饱了,能给人灵感,在我的脚下,有活蹦乱跳的小蚂蚱,远处有各种小动物在鸣叫,发出细碎得音响,我仿佛真的听到了大地的呼吸,那是一个农民听到的土地的呼吸之声。”</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一一2013-5-1上午八时四十九分写于济宁</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赵新宏《守望百年宅院》前言</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摄影家赵新宏又干成了一件大事:耗时二十余年,用一千多幅摄影作品,记录下济宁地区数百座百年宅院。这次展出的,便是从中遴选出的一百座百年宅院的一百幅照片。</p><p class="ql-block"> 一座一座,无不浸透着时光的沧桑与历史的风貌;一幅一幅,尽皆缱绻着作者厚重的热爱与深挚的牵挂。这种凝固在百年宅院中的沧桑与风貌,见证着风云变幻的时代,也记录着代代相传的家族人物。而赵新宏用他热爱与牵挂的镜头,照见并发现了这些凝固中却又跳动的脉搏、曲折的命运,并告诉人们:它们苍老、破旧,或者正在濒临死亡的边缘,但它们都还活着,正急切地等待着发现、保护与修缮。</p><p class="ql-block"> 这些清冷与寂寥的宅院终于等来了它们的知音赵新宏。</p><p class="ql-block"> 我们不乏奋斗者,珍贵与稀缺的是将自已的奋斗与对于家乡的热爱和责任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像那位将济宁城区已经消失或正在消失的老建筑一一画出的老画家周文奎一样,赵新宏心疼家乡的这些老宅院,不忍它们的湮没与逝去,便耗去自已的寒暑,记录与留存它们,并用这些图片呼唤社会的关注与关爱。</p><p class="ql-block"> 二十一年前的2003年,我曾被赵新宏的冬荷系列所震撼,《济宁日报》也曾以整版的篇幅推出他的这批摄影作品。从古至今,大家都在夏荷上倾注着目光,新宏却别开蹊径,将心思花在为世人冷落的冬荷残荷的身上。是他那独具生命的冰雪之荷激发我写出了散文《冬荷》,里面有这样的话:“在这白色笼罩的湖面上,只有爱的冬荷在与冰雪较量。”</p><p class="ql-block"> 专题系列,是赵新宏闻名于摄影界、并于摄影之林秀逸别出的重要建树。他的济宁人物老照片系列、锅炉系列、群艺馆毛泽东塑像下的故事系列等,都有着独特的价值与意义,并为摄影艺术做出了非同寻常的贡献。而《守望百年宅院》正体现着他的专题系列的魅力:时间长、挖掘深、意义大,又大多填了济宁摄影的空白。正如克里斯·邓肯所说,“纪实摄影是一种力量,它能够改变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和态度”,赵新宏做到了。</p><p class="ql-block"> 《守望百年宅院》在济宁八中首展,既是缘分也是一种必然,因为这所百年老校正在迎来新的崛起。而书法家吕建德的题签,也为这次摄影展增色添彩。</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甲辰仲夏草于方圆忻居垦荒斋</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