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县令有块碑

老桃树

这个县令有块碑

假期里，外面很喧嚣。

不敢外出凑热闹，因为看见人多就躲避，看见排队就恐惧。

独自宅家，翻开一本明嘉靖21年的《叶县志》，一个小老头，开始散散漫漫“扒”起明代的一个县令来。

读与记相连，作记如下。

1

河南叶县成建制比较早。

流传的“叶公好龙”中的叶公，就是叶县的第一任县令。

因为叶公把叶邑治理得好，盛名天下，引得孔子带领着弟子们风尘仆仆来叶邑“调研”。

叶公是周天子封的，孔子又不在编制，又不是钦差，也不是叶公请来的，于是叶公就不把孔子放在心上，自然就不会在“十里长亭”迎接。

于是，就出现了“子路问津”等尴尬事。

孔子进城后叶公坐在大堂上接见了他，双方就政治、经济、社会发展、百姓管理等重大问题进行了深入而坦诚的交流，叶邑的新闻媒体和孔子的会议速记都进行了直播和记录。

当双方交流到“直躬者”时（直躬就是直正），因为“其父攘羊而子证之”这件事，导致俩人观点不同，见解不同，闹得不愉快，究竟是“子为父隐”是“直”，还是“父为子隐”是“直”，留下了千年以来考验人性的灵魂命题。

双方谈崩了，都觉得很没意思，孔子就带着弟子“古道西风瘦马”在“夕阳西下”时走了。

叶公也顺水推舟，好走不送。

那时候的叶邑，叶公是周公任命的。

叶邑好牛，叶公好牛。

2

后来的叶县，历代都是在编制的建制县，曾归属过南阳府管辖，也曾归属过汝州府管辖。

明代的时候，叶县曾由七品升级到五品，来叶县当县令的，必须是在五品县里干得好，然后升迁才能坐到叶县县衙的大堂上。

叶县有个明代县衙，是保存的文物。

县衙的大堂前，挂有一幅对联，现在只要走进县衙文化，就一定知道这幅对联。

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

穿百姓之衣，吃百姓之饭，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这其实就是一个“座右铭”形式的警示，就像是“为人民服务”一样，不管挂在胸前，或者是写在进大门的墙上，都是一种激励。

这幅挂在县衙里的楹联，揭示了官与民、得与失、荣与辱的哲理关系，能悟透彻和实践好的不容易。

我最相信这里边的几句话，“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这是真理；

“穿百姓之衣，吃百姓之饭”，这也是真实。

至于其它那几句，不好说也不能深入说了。“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这就是已经坐在位置上的人坐着说话不腰疼的纯扯淡，完全一幅得到该有的一切之后，劝人清淡寡欲的皮笑肉不笑的嘴脸。

从春秋开始到唐宋元明清，所有的吏都一个特点，为得一官处心积虑，若失一官如丧考妣。

不荣不辱这话，也只有得到的人可以轻描淡写说出来的。

至于“莫道百姓可欺”，则是在阐述社会管理和社会发展中法治运用的道理（这句很费劲的阐述）。

坐在那幅“海水朝日图”后边，肃静与回避是干什么用的，板子与轿子是干什么用的呢？

不欺与可欺就在其中了。

县衙好牛，对联好牛。

3

“地方全靠一官”，这是真理。

一家一村一乡一县，全靠一“长”。

古老的叶县，历朝历代好多“长”。

如果从叶公开始排队，叶公站最前面，每人之间保持一米安全线，队伍在县衙里转五圈然后延伸到街上一公里，估计也站不下。

这队伍里比较有名的一是叶公，二是黄庭坚，因为这是名人。

叶公因成语出名，黄庭坚因书法和诗文出名。

那长长的队伍里，也有许多不出名的好人好官。

古代认为最长久记忆是“勒石”为证，石头上刻字，制作成“碑”，就可以流芳千古。于是，在一个地方干结束的时候，刻个碑，把自己干的事情记下来，这成为过去许多县令干过的事情。

至于记载的是否属实，是真是假，就不好考证了，也许刻石碑的是县令花钱雇佣的自媒体，也许是自己控制的公众号，反正真相是扒不出来的。

千年之后，在叶县这块土地上，还留有许多断石残垣的石碑，上边是某朝某代某个县令的蓝图美名。

虽然石碑断了，字迹已经风化斑驳，但仔细辨认，依稀还能看出许许多多赞誉之词来。

4

明嘉靖21年《叶县志》里，有篇《叶令宋侯政绩纪》。

作者是明代王翰，举人，明成化二年时在叶县任职“教谕”，相当于文化和教育两个局合起来的局长。

使命相当于两个局长的“教谕”，当然有写“县令”的文笔和义务，也有勒石成碑的能力和实力。

然后就成历史了。

宋侯是明代成化年间叶县的县令。

县志为证，石碑为证。

这篇在县志中的文章，标题很醒目，重点很突出，有两个字很吸眼球，直接点题，这在古代的县志中是很少见到的。

如果这是“叶令宋侯”审阅过后签名同意的稿子，那就更有意思了。

也就是说，在明代的时候，县令自己表扬自己就很大胆，已经无底线了，脸这个东西那时候就很不讲究了。

为有源头活水来，终于找到正宗的源头了。

这篇文章记载，县令宋侯先是“拜镇平令”，“六年间镇平见治”，在镇平县干了六年县令，仍是七品。

成化年间，河南“连岁水涝”，“叶邑尤饥馑之甚焉”，“当道者”在叶县最困难的时候，提拔了镇平县令宋侯到叶县来任职，叶县县令是五品官。

受命于危难之际，方显英雄本色。

宋侯来叶县之后的第一件事，“急于当务切于救荒”，算是抓住了主要矛盾，“使民老稚不转于沟壑，子弟不散于四方”，民“莫不感其惠”，救灾初见成效，老百姓也是很容易满足，有吃的有住的就情绪稳定。

宋侯的第二件事是灾后恢复生产了。大荒之后，贫民缺少种子，“侯辄出俸钞，置设酒食，劝借于富家，得种麦千百余石，耕牛千百余犋。以给贫户，民悉乐业”。

看见县令宋侯办法了吧，这招“借富济贫”（非劫，是借）缓解了大灾之后的社会矛盾，恢复了生产，稳定了秩序，这是“能吏”的决策。

“地方全靠一官”，只要你想办法，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至于“富家”在大灾荒之年为什么存那么多粮食，县令宋侯借粮时候富家是不是自愿借给的，以及到了麦收的时候如何还帐，多少利息，那就是写不到石碑上的秘事了。

宋侯来到叶邑之后救荒赈灾的粮食，有壹万伍仟贰佰余石，这些粮食都来自国库，是必须要在收粮之后再偿还给国库的。

结果粮食收获之后，“贫难小民无粮还官者八百余户”，国库的粮食如果不还，县令宋侯就会有被调查的可能，情急之下，宋侯重祭“借富济贫”的旧壶老酒，“礼请有粮之家获麦六千余石，以代贫民还官”。

除了赈灾和恢复生产之外，宋侯也干了治河、修学校等应该干的事情。

宋侯在叶县干了九年，成了模范县令。

等到离开的时候，县里有几千人“不舍离去”，一往情深的请求挽留宋侯。

明代，一个县令在一地任职九年，这是很少见到，估计这宋侯也是上边没人。

翻翻县志，有记载的县令里，干的时间长的十年多，干得时间短的不到一个月，还有个倒霉蛋，拿着文书走在上任的路上，还没走到，大清亡了。

“教谕”王翰履行自己的职责，“书之而无以为让”，为宋侯这个县令做文章并“勒之于石”，期待“一碑之存流于千百载之后”。

碑还在，断碑残字风化得已经看不清楚了，好在明嘉靖21年《叶县志》有记载，好在我又在故纸堆里再看县令宋侯。

县里有很多石碑，旧的在风化，新的在刻制，记录的事都差不多。

雁过留名，踏雪有痕，大浪淘沙，前任后任，铁打的县衙，流水的县令。

流淌的是千年的沙河、澧河。

屹立的是楚长城、平顶山。

匍匐在地的是汗流浃背的农民。

叶县好牛，宋侯好牛。

5

在《叶县志》的记载里，县令排成长队，没有发现有哪个县令在任上犯事被调查的记载。

这么多历朝历代的县令，会没有吗？

可没见记载，这也许是写县志的人都是“王翰”们“教谕”的原因。

因此，县志所记录的也是不全面的。

百姓心里有杆秤，但没有写“县志”的笔。

再看看明县令宋侯，其实他干的事没多难，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借富济贫”，不是“劫”。

但也是有风险的，如果那些富家一起向上边和“媒体”反映宋侯欺负民办企业，那也是会受到处分的。

好在县令管理下的县民，历来是很容易满足的。

借也好，还也罢，只要白天有口热饭吃，别砸他的锅卖铁；夜里有个安稳的窝睡，别拆他的房卖地，就听话，不找事。

宋侯是个好县令。

这个县令有块碑。

县令好牛，石碑好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