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驿老街 . 老茶馆

金 平

　　“国庆黄金周”是当代中国人对一个超长假期的称谓。之所以称它“黄金”有这些原因：

1. 通过前挪后移、拼凑接龙，上班族人群可以有一个连续休息七天或八天（2023加中秋节）的长假。

2. 与每年的春节、五一相比，国庆节假期正值金秋时节，秋高气爽、秋色迷人、气温适宜。特别是经历过今年超长苦夏的煎熬，能在习习凉风中远足赏秋，的确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3. 更重要的是，自从国家实施“全国高速公路免费通行”政策后，与春节、清明、五一相比，国庆黄金周是有车家庭自驾出游愿望最强的时段。开车的人都知道，驾车走高速路费比油贵。因此节前交通部就预测：“2024年国庆大假期间全国将有19亿多人次跨区域流动，日均约2.77亿人次。其中公路人员流动量高达3亿零634万人次，日均约4300万人次，环比增长50.6%”。

　　节前一两天，各大城市就呈现人群跨区域流动的高潮。出城通道车轮滚滚，车队绵延，人们想抢在高速公路免费时段前上路，不料“聪明人都拥堵在路上了”。

　　到了节日当天，成都平原晴空万里、秋风飒爽。然而周边数条高速依然车辆大排长龙，前拥后堵、列队蜗行，加之事故频发，令出行的人们痛苦不堪。

　　我选择九月刚建成通车的天府新区—新津—邛崃高速（编号G05—12）去一座冷僻的古镇。

汽车驶上青龙场枢纽特大桥后，顺顺溜溜穿过梨花山隧道、又途经“花舞人间”景区，一眨眼就出新津、过蒲江，进入了邛崃界。眼前，宽阔无车的路面让人精神一振！与车水马龙的G5高速主道相比，瞬间恍入无人之境。

　　仅仅20分钟我就抵达了古镇固驿。这里位于成都市邛崃，是一个充满文化底蕴和悠久历史的镇子，游客在此可参观孝廉文化博物馆。固驿还是著名的“川剧之乡”“戏圣故里”，游客能在小镇的各个角落感受到川剧的文化氛围；老街上遍布川剧彩绘、川剧脸谱等相关元素，也别有情趣。

　　这条老街叫“下河街”，长约千米，两旁全是清末民国时期建筑，年代久远、风雨斑驳，仿佛一条“时空隧道”穿越了百年岁月。

　　这些木门日晒雨淋早已看不出本色，门上的挂锁没有锁定，好像在说“出门办点事，来客先进屋”！

　　菜市街是小镇最早的场街，你可以想象赶场天，紧傍西河的街头既飘荡着炊烟，又弥漫着薄雾；水灵灵的果蔬经河水一洗～红的红、白的白、绿的绿，一路水渍滴嗒石板路 ……

　　古街上唯一的弹棉花作坊，已经安装了机器弹床，从早到晚“嗡嗡”地摇，风中刚有点凉意，小镇的居民已经在翻新过冬的棉被了。

　　“台子坝”在古街的中心，弯出一片不小的空场。看得出当年的房屋有两层，临街的楼上可以唱戏呀 —— “生净旦末丑”尽数登台，那是何等气派！据说后来台子坝改成了供销社，那也是个狠角色。你想想，庄稼人除了柴和米，棉麻油盐酱醋茶一样也离不开它！

　　台子坝正屋还留着一间卖杂货，而香烟匣子直接立在了门外小桌子上，无人值守～买啥牌子的烟自己扫码。

　　几位上年纪的老人围拢在一起，这是我路过下河街看到最有人气的情景。老人们每人握一小把绿韭，大声说着家长里短，旁若无人 ……。而刚从地里割来的韭菜，浓香扑鼻、经久不散。

　　古街上好多老宅关门闭户，空置的房门上贴了“售房启事”，还留下主人的手机号。当然，也有些殷实人家 —— 旧房改建翻新，加装了空调热水器，树木葱郁盆花绽放；门前还停了汽车，估摸是城里的儿女回家来过节。

　　固驿镇是文化部命名的“中国民间文化艺术 —— 川剧之乡”。这个称号的由来，因为这里是川剧变脸的发源地，还是著名川剧表演艺术家康芷林的故乡，具有丰富的川剧文化和历史背景。

　　康芷林（1870～1930）17岁就蜚声戏坛，成为著名的文武小生，从艺半世纪塑造出100多个不同性格的舞台形象，先后为明珠、翠华、长乐、宴乐、宾乐等社班台柱，表演技艺高超，深受梨园观众喜爱被誉为“戏圣”，对川剧的传播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清末民初，川剧进入兴旺时期。四川城乡会馆林立，戏班如雨后春笋，名角辈出。1920年代，康芷林与周慕莲合演川剧《断桥》轰动一时，成为川剧史上的名剧。1930年夏，康芷林率“三庆会”到山城重庆演出，时逾半年，卖座率居高不下。他兢兢业业、带病上台，最后演出《八阵图》后终因劳累过度，以身殉艺。

　　固驿镇为纪念这位川剧大师、传承川剧艺术，修建了“芷林广场”，成立“芷林川戏团”并长期坚持川剧座唱，川剧文化进校园等活动。

　　康芷林借鉴伶界才俊曹俊臣“三变化身”的表演技巧，用纸做成三层、五层或更多层脸谱贴在脸上，演出时利用舞台动作和扇子遮挡，“一个动作一张脸” —— 将男女老少、美丑善恶表现得生动别致、应有尽有。川剧变脸的绝活由此而来，继而又发展成“扯线变脸”，更具有新、奇、快、爽等特点，在现代川人的节日、宴席、娱乐圈内风靡一时，蔚然成风。

　　这株老榕树龄少说也有七八百年，苍颜巍巍却又浓荫如盖；老人们说，自从固驿有了水码头，就有这株老树。树旁原有一座砖石水泥桥，不知哪年在涛涛洪水中坍塌，废墟一直在这里摆烂。…… 远远的上游建了新桥，这垮掉的残桥反倒成为固驿的“地标”，供人打卡拍照。

　　老茶馆的门头朝向南水，东边日出西边雨都能看见。而沿公路这一壁是茶馆的后墙，挤挤挨挨停满了单车、电瓶车，车上还有雨披胶靴、下地干活的农具，说明当地居民是它的常客。

　　茶馆虽说简陋，甚至难避风雨，但茶客们并不在乎。他们吆喝一声“老板儿上茶”！再对着木柱上的绿标牌扫码付款，然后就在自己的位子上放松、摆烂、“葛优躺”。

　　我去过成都“鹤鸣茶社”，去过彭镇老茶馆，还去过大巴山中的山民茶铺。比较之下，固驿老茶馆背靠一片田畴，紧临一条大河，宽展无拘；依托一座古镇，凭借网上名气，声名鹊起，一年四季生意都好。加之固驿镇对外来游客真诚友好：正街有馆子、茶铺卖小吃，瓜果蔬菜地里摘、汽车顺路免费停 —— 单凭这几样哪个客人不开心！

　　“固驿老茶馆”的门头，就是白木牌匾请乡下秀才用墨汁书写的几个大字，朴实无华，亲切自然。若是年辰久了，就找木匠铇去一层，再请书生重写一遍 ……

　　围桌娱乐的老人们聚精会神，神采奕奕，每个人都关注自己手里的麻将纸牌，心无旁骛。我用手机抓拍他们的表情，一桌子人全然不知。

　　这张20年前拟定的茶馆价目表，虽然几经抄录，却多年没有涨价。老板告诉我，这个价格依据当地人的收入水平，乡规民约定下的规矩不变。虽说来固驿游玩的城里人日渐增多，我们也用实惠招待大家。

　　固驿镇是“川剧之乡”，人们可以在小镇的各个角落感受到川剧的文化氛围。“人生有趣，喝茶有戏”，这是老茶馆的广告词。斑驳的土墙上，依然悬挂着年深日久的川剧海报，每逢赶场天都会有川剧座唱的板凳戏，聚人气享艺术——常常是台上“生净旦末丑”，台下“低吟浅唱随”。

　　有人在这幅乡村戏班演员描眉涂腮、准备登台的老照片前酣然入睡，那高腔、那戏文、那爱恨情仇的戏码亦然入梦 ……

　　更多的茶客来自邛崃新津、大邑成都。难得浮生半日闲，老友相聚在庭院；新知旧闻皆入脑，清茶一盏浓变淡 ……

　　固驿是川西坝子的浅丘平原，农耕稻作丰饶，五畜果蔬旺盛，属天府之国的殷实之地，也是国家粮食储备的重要基地。金秋时节，围墙内机声隆隆一车车新粮入仓，围墙上一幅幅文旅彩图诱人 ——

　　墙头有几十年前老照片翻拍放大，更有而今眼下招商引客召告四方。临邛固驿曾是茶马古道和南方丝路的重要驿站，“一平二固三夹关”的说法，让固驿人洋洋自得了多少年。但如今平乐、夹关早已声名鹊起，游客如织乡镇兴旺。固驿这才大梦初醒“文旅起步”。我沿着围墙一步一图看过来，饶有兴致，也渐渐明白了固驿人的心思。

　　更多的游客来固驿，是喜欢这里天地广阔、田园如画；江水静流、茵茵绿草 ……。孩子们四处撒欢不担心车辆冲撞，朋友们小聚畅聊不顾忌嗓音大小；水面宽阔任你垂钓，无人机升空想飞多高飞多高！

　　这就是固驿，一座褪色的苍颜古镇，有条曾经的茶马古道走过了商队行旅、悠悠岁月。

这就是固驿，它是忙碌者的驿站，是小镇人的旧梦，更是都市人生活中难得一见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