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

糊涂先生

<p class="ql-block">初夏的校园,跟北方大地的角角落落一样,早早地便已经是郁郁葱葱、草长莺飞了。眼看着梧桐树的枝枝杈杈发绿、出芽、嫩叶探头探脑,逐至枝叶膨胀、遮天蔽日起来,内心更有无尽的缠绵与惆怅在潜滋暗长。</p><p class="ql-block">缠绵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惆怅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清风爽飒。端立梧桐树下,仰望这宽大叶子的随风碰撞、左右摇曳,梳拢鬓发,暗厘情思,油然而生了“无情的岁月,烧白了你的黑发”的感慨。</p> <p class="ql-block">小操场周边种植了二十颗法国梧桐,此树又名二球悬铃木,它叶大荫浓,干皮光滑,适应性强,为世界行道树和庭园树,被誉为“行道树之王”。大概是本世纪初才在校园里栽种的。为积极响应市委市政府“拆墙透绿”的号召,学校领导班子集思广益、大刀阔斧地对校容校貌进行了整治,同时还种植了杨柳树、龙爪槐、冬青及月季、茉莉等多种花草树木。每至春夏,翠绿覆盖了校园,花香氤氲了心肺。夜晚逗留这花草浸润地、笔情墨趣里,更使人灵魂涤荡、心旷神怡。</p><p class="ql-block">而我,却只对梧桐树情有独钟。每当独处或闲暇时,我时常驻足树下,仔细观察它嫩芽初绽、叶浓成荫、秋冬泛黄、没脚如被的生命历程。它见证了并仍见证着学子们在树下稚嫩的朗朗书声、嘹亮的奋进歌曲、学校发展的曲曲折折,又由此滋生了些许感慨。</p> <p class="ql-block">我1986年6月毕业于长治市第二师范学校,8月便被原郊区教育局派遣至原马厂乡中学任教,至今已历三十八个春秋。我的工作从未踏出这块土地半步——无论它的规模、名称如何蝶变。有人说,在一个单位“熬”一辈子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做到了,我的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几位同事也做到了。我们在这块不大的土地上耕耘了一辈子,经历过风雨,也见到过彩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初等讲台时,面对几十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不免慌乱——虽说在师范也经历了“训练”,但毕竟有所不同。我感觉到了自己声音的颤抖,眼睛不敢和学生对视,思维不敢离开教案。下课后衣襟被汗水浸透,偷偷躲进角落里喘息、回顾四十五分钟的得失。分管教学的吕副校长连续听了我一周的数学课,每节课下来都要点拨几句。一周后对我进行了总结性的长谈,确实获益多多。许多课堂内外的东西书本上都是没有的,他为我后来迅速进入角色、成为优秀教师打下了良好基础。我一生感谢。</p> <p class="ql-block">轻抚碗口粗细的树干,享受树荫下的清爽。刚下了一场透雨,许多水珠还黏在宽大的桐叶上,被风一吹几滴滴在脸上、衣襟里。</p><p class="ql-block">又想起那激情四射的八、九十年代,校园里“飘动”着的一个个青涩的面孔。学校条件虽然简陋,但大家个个干劲儿十足。年轻的班主任们只要进入校门便是奔班级,进课堂。看看卫生情况、到校情况、作业完成情况,也不分什么科目,随机进行辅导。春秋季校运会是每年都要举行的,很多体育特长生都是在这里发现、培养,然后考上体育专科学校的。那时,学校后操场的西、北、东三个方向都还是大坑,每天下午二节课后的活动时间就是“填坑”劳动。记不清是从哪里起来的土。几年时间里,师生们用小推车、箩筐等简陋工具硬生生地把土坑填平了。看着这平坦如茵的操场,想想过去的付出,也便有了酸涩的精神慰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学校组织大家看过《老井》《红高粱》等电影。前者使大家了解了中国农村的生活困境与希望,后者更使大家认识了侵华日军的残暴;前者张艺谋是演员,后者他成了导演。某晚,与同事二三人骑自行车沿榆黄路至王庄看球赛。夜半时分又经故漳骑上漳泽水库大坝,一路高歌“酒神曲”。回到校园仍是激情不减,根本不觉得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最难熬的是寒冷的冬季。教室里取暖靠的是门背后用砖垒的煤火,班主任靠仅有的班费通过家人、熟人用驴车买煤拉煤,靠学生家长帮助拉“烧土”(黄色的黏土),师生动手做煤膏(后来条件好些,学校负责拉煤炭,教室烧碳火)。看火的同学大都是马厂、张庄等附近村里的爱劳动的孩子。大家凭此过冬。</p> <p class="ql-block">忽然想起来以“梧桐树下”作标题似乎不妥。因为亿及此,校园里还没有种植梧桐树。满园的行道树都是杨树,且长的也都不够周正。别的地方有柳树及野生的不知名的树木。个别住校教师还在门前屋后种了蔬菜和玉茭。但,因为喜欢,也不管是爱屋及乌还是爱乌及屋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李清照有“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句,让梧桐幽涵了情思;袁枚的“梧桐归去叶纷纷,留的枯枝待来年”又寄寓了希望。我为什么不喜欢呢!</p> <p class="ql-block">梧桐树初在校园住下时,仅是一根根细细的树干,它的皮光滑、嫩白,两米多高的样子,也曾担心:能活下来吗!但不多久便嫩芽竞相绽开,绿叶挂上了枝头。第二年春夏之际,已经是郁郁葱葱了,竟无一株夭折。随遇而安也该是她的一种性格吧!</p><p class="ql-block">早先的时候,有不少爱学习的同学喜欢在树下晨读、品味经典,偶有落叶掠过也如静水波澜不惊,画面青春靓丽、沉静迷人。而现在,似乎大家都“羞于”学习,那场景很少见到,或者是自己没有关注到。我曾捡起落叶仔细观察:它的颜色像小草一样绿,外加一点金黄。它的边缘像被小动物啃过,是锯齿状的。叶片像一个大大的手掌、也像鸭蹼,叶脉金黄,叶柄像植物的根。叶片摸起来很光滑,再闻闻它的味道,一阵清香扑鼻而来,让人觉得很清爽。董老师也曾带学生来树下观察、分析、想象,进行作文片段练习。毕业季,师生们都喜欢在高大桐树左右拍照留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逢值班,我更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在树下漫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梧桐树下很干净,宽大的桐叶遮挡了来自天空、四方的侵扰。你可以静静的踱来踱去地嗅着月季的芬芳、循着茉莉的诱惑、倾听细细的叶片间的摩擦声去想一些事情。你可以闭目养神,更可以仰天窥视星河、浩渺宇宙。此刻,你的心是空灵的、清净的,是一泓平静的水、是一朵自在的云。</p><p class="ql-block">我讨厌嘈杂,是厚厚的桐叶隔绝了那些杂乱的声音;我喜欢宁静,是宽大的叶面隐逸了我的身形。我才可以坐在办公桌前读书、静思,站在窗口看人、赏景。</p> <p class="ql-block">眼前又出现了清晰的影像。</p><p class="ql-block">一个冬天,清晨六点多,推着自行车在积雪中艰难地行走——必须在6点50分前走进教室,我给学生说了“6点50分我会准时站在讲台上”的,绝不能食言。雪太厚了,还在下着,朦朦胧胧的天,根本看不清路,虽然很熟悉。一个没注意,连人带车滚进了旁边的水沟里,多亏水也成了冰。咬牙爬起来,又摸索着找了半天眼镜。我上班的习惯是:在规定时间的半小时前到校。若天气不好,就会再早点。也亏如此,我没迟到,尽管很狼狈。我准时站在了讲台上,同学们一个个静静地走进了自己的座位。7点整,铃声响起,清点人数,除一名因病请假外,全部到校。课堂秩序井井然。望望窗外,树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压,随寒风抖动,落下一大片。王老师儿子在铁小读3年级,也被早早拉出了被窝(在家无人照管)。儿子趴在办公桌上,她进了教室。后来她说,每天早晨孩子都会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天还没亮呀!”,听来心里真不是滋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言传身教真的很重要。无论是师者还是父母,长辈还是领导。</p><p class="ql-block">经验告诉我,班主任的日常行为、性格,真的会影响到班里的学生。通常,班主任普通话好的,学生也都讲普通话;班主任字写得好的,往往学生也大都不赖;班主任做事条理的,学生做事也不会太乱。三年班主任,学生的性格都会跟了你。甚至有人说,看一个班级管理如何,看看班主任的性格、作风就行了。不是没有道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有写日记的习惯,从中学时代就开始了,但大都断断续续,也没能保存下来。2003年春天,非典疫情爆发的时候,学生也不能正常上课,甚至影响到了中考(只考了语文、数学、外语)。为了及时掌握学生的状况,学校要求班主任每天都要联系到每一名学生。我必须每天记录、写工作日志。这样,写着写着就又成了日记,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写,就写到了今天,已经有好几十本了。教学过程中,我也要求学生坚持写日记,只是后来不知道他们是否坚持了下来。几年前,有一个姓靳的女同学给我来信,说大学毕业后就在上海打拼,工作也稳定(听别人讲,处理某些程序问题都是飞机接送的,北京、南京来回跑,混的挺不错的)。还说专门用写信的方式联系我,叫我看看她的钢笔字有没有长进。又说写日记的习惯保持了下来,有时候翻翻以前写的,觉得还挺有意思,感觉写作水平是在不知不觉中就提高了不少,感谢我从初一时就这样要求她。想来也很欣慰,只是不清楚现在怎么样了。学生申某,上初三时因家境不好,萌生退学念头,我多次晚上去家访,终使其父改变主意,完成学业,考上了理想的学校,现在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街头遛弯,偶尔碰到他的父亲,仍是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连说“谢谢,多亏您了”之类的客气话,此刻,表面客套,内心却也是小小地自豪了一把。还有一个学生,已经忘记了是那一届那一班叫什么了,只记得多少年后他的一句话叫我五味杂陈、内心感慨:老师,当年多亏你的一巴掌,否则没有我的今天。他的话明明是表示感谢的,但却使我不舒服起来。不由得不使我在日后的工作中时时反省,默默改变。</p> <p class="ql-block">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小人书——《园丁之歌》,便又想到了园丁。</p><p class="ql-block">园丁本意是指从事园艺工作的工人,但常常用来比喻教师,譬如:老师就像辛勤的园丁,用无尽的耐心和关怀,耕耘着知识的田野,期待每一颗种子发芽成长。如此等等的词句以前常常会出现在文章里、宣纸上。现在不多见了。常看到有工人在校园里修剪树木,当然也包括梧桐树。</p><p class="ql-block">眼看那粗细不均的树枝、宽大的树叶被剪下来有点心痛,师傅说:这东西就得经常修剪一下,否则会影响周围的建筑物,也免得长歪了。我心里一颤:育人不也如此么?但如今的家长们还会理解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透过浓密的枝叶,仰望蓝天下缓缓飘过的白云。那云朵千奇百怪,有的像一座座山峰,层峦叠嶂,高低起伏;有的像是一片片树林,枝繁叶茂,栩栩如生。被风侵扰时变换起来,更像是一大片绵羊在缓缓游动,还拖儿带女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台湾学者林清玄曰:以清净心看世界,以欢喜心过生活,以平常心生情味,以柔软心除挂碍。能做到吗!止余一声叹息。</p><p class="ql-block">耕耘教坛近四十年,感慨万万千。且思且敲键盘,阖目不知所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4.8.20.深夜·南关新苑草成</p><p class="ql-block"> 2024.10.1.图文编辑(部分图片来自朋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