驷马的少年时代（自传体小说连载十六.增补篇二）

老巷青铜

二十八 姐姐去世后的母亲，一直精神抑郁，愁容不开。已经大学毕业在湖南湘西土家族自治州参加工作的大哥，一直放心不下——终于等到让未婚妻洪饮仙带着妹妹洪可可到丹江看望、安抚母亲的机会。 两个貌若天仙的湖南妹子飘然而至，顿时在驷马家住的那个“四合院”引起轩然大波……那些单身汉们更是一有机会便盯着姐妹俩看个不够，这让驷马颇有些得意。家里的气氛也因洪家姐妹的到来，增添了许多欢乐，母亲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洪家姐妹确实不负重望，她们在丹江逗留期间与驷马父母相处甚好，双方都以亲生父母和亲生女儿珍视之。只是姐姐因工作关系，短暂停留后即回湘西了，留下妹妹继续陪伴母亲。 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说的正是表哥与洪可可之间一段邂逅相遇的纯真恋情。说到此，前面提及一工地女生送表哥军用挎包一事，必须澄清一下了: 那女孩是工程局物资分局一把手、解放战争老干部的宝贝千金，名叫苏征南。她打小就性格倔强、叛逆，长着一副女儿脸，却是一副假小子模样。她好结交朋友，尤其喜欢与男孩子在一起玩。因其在家中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故江湖上有“苏三郎”之称。按讲，苏征南是完全可以按照高中——大学的正规途径走向社会，拥有一个令人羡慕的锦绣前程的。可她偏偏不愿走“正道”，初中刚毕业就嚷着要去报考技工学校。父母劝阻、施压无效，只好答应了她。 表哥一米七五个头，皮肤白皙，一头浓发，眉清目秀，高中时就有“美男子”之称。考入技校后，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课余时间还喜欢跑步健身。表哥性格腼腆内敛，见到女同学时会略显拘束不安，动辄脸色潮红，被同宿舍的同学戏称为“严公子”与“书生”。苏征南初进技校，一眼就看中了才貌出众、已是三年级学长的表哥。于是毫无悬念地展开了她对表哥的热烈追求。 那时女孩子找对象、谈恋爱，首先要看家庭出身。根红苗正是首选，地富反坏基本没戏。其次要看有无正式工作。临时工靠边站，农村户口直接免谈——不过参军者另当别论，因为退伍后国家负责安排工作。而且一旦确定恋爱关系直到结婚，都会依法享受“军婚”待遇。所以婚姻大事，绝非儿戏。好女好嫁。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一个好人家、一辈子享福不受委屈呢？上述种种，便是当时一般女孩子找对象、谈恋爱的先决条件。而这些对于苏征南来说，全都是无稽之谈，根本不屑一顾！她看上的是表哥的相貌人才，其他的统统与此无关！ 她经常约表哥见面，给表哥带好吃的零食，带只有领导干部才能阅读的小报《参考消息》……这些表哥都只当是小师妹的“小意思”坦然接受了。但当苏征南要把父亲老战友送给她的军用挎包——这是当时红卫兵最推崇、最时尚的挎包送给他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但无论表哥怎样推辞，都抵不过苏征南的唇枪齿剑: 你爱要不要！不要我转身扔阴沟了。我苏征南不过是倾慕大师哥的人才、交个朋友而已，你别想太多了！说得表哥怪不好意思的，只好找个台阶下道: 那就借我背背吧，毕业时还你！苏征南也不纠缠，只是调皮地说: 那你必须还我一个崭新的！表哥一时无语，辞穷中……苏征南已小鸟似地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种明显不对等的“一头热”，颇令表哥感到尴尬与头疼，但也不知道怎么摆脱是好。他清楚地意识到，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恋情不可能得到双方家长的认可，也不可能有结果；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苏征南的一时任性而已。因此他告诫自己，一方面要打掉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方面也不能把与苏征南的关系搞得太僵，以免影响自己的学习和毕业分配。 果然不出所料: 当毕业分配最终来临之时，苏征南已经是学校红总司令部的副总司令，且以女性身份“三结合”进入学校革委会领导班子，成为炙手可热的红二代风云人物。过去对表哥的热烈追求，已逐渐转变成偶尔一顾的“领导同志”关心…… 旁枝不表，书归正传。表哥与洪可可的恋情，始于在驷马家的一次邂逅相遇。 那天周末回家，表哥一进门就迎面碰上了与驷马母亲一同出门买菜的洪可可。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彼此都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让两个素昧平生的青年男女都有些愣住了。 驷马母亲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当此情形，母亲不觉脱口说道: 功煦回来了？这是你大嫂的妹妹洪可可。家里也没啥事儿，不如你就跟我们一起去菜场买菜吧！表哥连忙答道“好”，同时对着洪可可点头、微笑，算是打招呼。然后便随舅母和洪可可一起到菜场买菜去了。 丹江最大的菜市场“和平菜市场”距离驷马家约两公里。菜场虽然规模不小，但可买的东西并不多。猪肉要凭票，牛羊肉虽不要票，但平时基本没有，要到过年时才会有少量供应，俏得很。鸡和鸡蛋则要等附近农村大爷、大嫂们拎着笼子或篮子来卖。其他蔬菜和咸菜都是市场管理部门从襄阳国营农场以及其他地方集中采购来的。 驷马母亲在可可和功煦的陪同下，买了点肉、蛋、豆腐、萝卜青菜以及姜葱等调味品，两个年轻人拎着，一边一个陪着驷马母亲说着话，就打道回府了。 买菜的过程表哥与洪可可几乎没怎么说话，但双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不经意间被对方仔细观察着体味着。表哥的帅气、腼腆、孝敬与体贴，洪可可看得真真切切；洪可可的乖巧、甜美、聪慧与善解人意，表哥也看得清清楚楚。 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男女，一个是出生于湖北随县旧职员家庭的独子，从小聪明、敏感，在求学道路上不断攀登并屡遭挫折，至今尚未真正品尝过恋爱之果的大男孩；一个是出生于湖南平江——襁褓中就失去时为平江县县长的父亲，之后跟随母亲与两个姐姐颠沛流离，吃了很多苦，对爱情有着强烈期待与美好憧憬的小女子。两人虽相隔万水千山，却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冥冥之中牵引着他们，让他们在丹江这个幸运之地邂逅相遇，彼此都感觉到对方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和真命天女！根本不需要谁来牵线搭桥和撮合说媒，他们已经在精神上深深地坠入了爱河！ 在丹江的日子是短暂而甜蜜的。驷马家里窄，周末家里人多，根本没有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只有到吃完晚饭后，表哥要返回学校时，洪可可才有送表哥一程，两个人才有短暂独处的机会。走公路车多人多，他们便选择四合院后面的一条比较僻静的铁路，边走边说话儿。 那时，家教严格或传统老实的孩子，在没有明确恋爱关系时是绝不会搂搂抱抱、接吻什么的，有的甚至连手都不敢牵一下——表哥与洪可可即属于此类。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在丹江的日子也是风云突变而决绝苦涩的。正当两个有情人初尝恋爱甜蜜之时，驷马父亲突然被厂专案组宣布隔离审查关进了“牛棚”，家里也被抄家抄了个底朝天，连屋顶上的油毛毡也被捅破了好几个洞——因为大半间平房里实在抄不出什么金银首饰、敌特委任状之类有“价值”的物件…… 家里是不能容许洪可可再待下去了，两个有情人分手的日子也就不由分说地来临了。那是一个初秋的周末，表哥从技校早早赶回家为洪可可送行。一路上，两人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表哥分配工作的事儿还没有着落: 留在丹江几无可能——那是只有丹江户口的职工子弟且工种对口的人才享有的待遇，而分配到云、贵、川偏远地区的可能性极大。而洪可可的命运也面临很多不确定因素: 寄住在大姐姐夫家，没有工作且是农村户口，随时都有被遣返回乡的可能！就这样，两个心有所属的恋人却因为前途渺茫而无语相向，心思淼然！理想与现实之间差距太大了，谁也看不清其间有多少山重水复与天堑关隘相隔……终于，火车拉响了发车前的最后一声汽笛，站在车窗外的表哥紧紧地握着洪可可的手说: 等我的消息！洪可可也深情地凝望着表哥说: 多写信，我等你！ 半年后，表哥与洪可可的纯真恋情终因时空的隔绝与时事的不测成为破灭的泡影，令人惋惜！事情大致是这样的: 洪可可回到平江不到两个月时间，政府有关部门即为贯彻落实党中央、国务院“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战略部署，开始了清理城镇户籍人口的行动，凡户口在农村的滞留人员须一律清退回乡。为了能将洪可可留在县城或者省城，姐姐姐夫一直在给洪可可物色合适的婚恋对象。通过亲戚朋友们的帮忙介绍，终于在省城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于是，一边急着催婚、以便尽快办理城镇户口；一边咄咄逼人遣返农村滞留人员回乡，而失去转迁城镇户口的机会就可能一辈子在乡下终老一生；而表哥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急得洪可可火急火燎给表哥连发两封加急信件，告知她所处的困境，希望得到表哥的明确表态，以解救她于两难之中。 而此时的表哥却因与几个同学在金湖水库用雷管炸鱼不慎炸伤了手，正在职工医院住院治疗。洪可可的信自然无法及时收到。混乱中的学校，也无法将信件安全地保留到表哥出院之时。 时间不等人。洪可可苦苦支撑了三个月，心中的防线终于崩溃了。她以为表哥有难处犹豫不决或干脆变心了……于是不得不屈从于姐姐姐夫的安排和第三方的催促，含泪斩断与表哥的情缘。 三个月后，表哥出院回到学校，居然收到洪可可的一封来信。读完信，表哥惊呆了，他恨不得狠狠揍自己一顿！他想，回信是肯定来不及了，赶紧打长途电话，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电话终于接通: 表哥在这边解释、道歉、表白、以至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洪可可在那边委屈、无语、悔恨不迭以至于泣不成声……而这一切，都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