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我的母亲

尉玲

<p class="ql-block">  我的母亲王彩琴,一九三九年五月初七出生在山西省万荣县高村乡北薛村。母亲出生时她的母亲因难产不幸去世,母亲没有吃过一口母乳,没有得到一天母爱,在她奶奶用面糊糊精心喂养下,捡回来一条性命,由于这些先天不足的原因,母亲的身体一直比较瘦弱,她一直希望体重能过100斤,但她一生都没有达到这个目标,最强壮的时候也只有九十多斤。</p><p class="ql-block">‍ 因为失去了亲妈,我母亲是由她的奶奶一手抚养大的,她奶奶疼爱她到了溺爱的的程度,一切农村女孩该学的女红,比如织布、裁剪衣服和缝纫她都没学过,织毛衣也不会,听说学过绣花但也没有看过作品,她只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维持生活,但是,母亲因为她奶奶的宠爱,力排众议地让她接受了教育,在当时农村人普遍文盲的年代,母亲上学到初中毕业,这使得她有机会结识读高中的父亲,结成了一生美好的姻缘。</p><p class="ql-block">‍ 母亲18岁的时候因为有点文化,被太原滚珠轴承厂招收为学徒工,在省会太原做过短暂的工人,但没有多久她就因为太原的伙食不好,学徒的工作强度大收入低,而自动离职回到了农村老家,继续在她奶奶的庇护下生活,直到22岁和我的父亲结婚,嫁到隔壁村我们尉家,开始了为人妻,为人媳,为人母的普通生活。‍ </p><p class="ql-block">‍ 父母结婚不久的1963年年初父亲高中毕业,当时的高中生算高学历,此时我国正处于研究两弹一星的关键时刻,部队急需有文化的人才,于是父亲被国防科委招收参军入伍到首都北京做了一名军人,此后父亲一生效力于二炮部队的机密工作直到退休。从此母亲成了一名军嫂,半年后我出生了,顺理成章的成了一名军属,因当时父亲在北京工作,给我取名叫北玲,从此以后的艰苦岁月,我和母亲在山西老家相依为命,一起度过了13年和父亲分居两地的异地生活。</p><p class="ql-block">‍ 母亲身体瘦弱力气小,在当时的农村,繁重的体力劳动,母亲根本吃不消,完成不好生产队的劳动任务,年年被扣口粮,遭人白眼,丈夫不在身边,也常常受人欺负,胆小老实的母亲在心底积压了太多的委屈,这为她70岁以后患老年抑郁症埋下了巨大隐患。 </p><p class="ql-block">‍ 在老家的很多劳动,母亲一人是无法独自完成的,小小年纪的我就成了母亲的小帮手。比如拉架子车送肥或者把分给我家的红薯萝卜等农产品拉回来,母亲在前面拉,我就在后面推,很多时候分东西的时间都抗的很晚,大半夜的我都困的不行了,还得在地头等候着,尤其是分煤炭的时候,拉煤车什么时候回来根本没谱,无尽的等候,只为把五元钱的煤拉回家,不然家里就没有烧火做饭的能源,我们就吃不上热饭了。</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年母亲决定在院子里挖一个红薯窖,这样便于储藏红薯和胡萝卜,这些都是冬季重要的口粮,不进行窖藏冻坏了就吃不成了。母亲在院子确定好了地点,就拿起铁锹开挖了,随着地窖往深处延伸,挖出的土出窖就该我上手了,母亲找了一个小土筐绑好绳子,我拿着绳子的一头站在地面上,把土筐吊下去,母亲在地窖下面把挖下的土装进框里,对我喊一声“拉”,我就使出我浑身的力气,一点点的把土筐拉上来,当时我都不到十岁,我觉得我自己特别能干,能帮母亲一起挖地窖很自豪。就这样我们不知道干了多久,终于把地窖挖好了,然后还是母亲在下面我在上面,用那个小土筐,把红薯和萝卜一趟一趟地运送到地窖里面码好,从此后我们有了地窖,冬季的食材得到很好的保存。再然后隔三差五地需要从地窖里取红薯时,这下下去的往往是我,我下去把红薯装进框里,对地面上的母亲喊“拉”,母亲就三下两下地把红薯拉上去了,然后我再踩着地窖壁上的脚窝,蹭蹭蹭地爬上来盖好盖子。</p><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还常常帮母亲担水或者从水窖里往上搅水,虽然我家的水桶都是小号的,但由于我年龄太小,个头也小,身体还瘦,小号的桶也往往只能装半桶水,即便这样也不影响我担水搅水,因为这些活,如果我不干就只能是母亲一人干,我干一点就帮着分担一点,蚂蚁也是肉,有一点就比没有强,对吧!</p><p class="ql-block"> ‍ 我和母亲在老家也有很多趣事,比如早上起床去学校,因为家里没有表,根本没有确切的上学时间,啥时去全凭母亲根据天象决定,她起来往窗外看一眼说可以去了,我就立马飞奔而去,从来都是早到,从来没有迟到过,经常是学校尚未开门我已到了,于是就翻墙进去在教室门口候着。最搞笑的是冬季下雪的时候,母亲看窗外一直是白茫茫的一片,她也不知道到没到时辰,经常把我叫起来说该去学校了,于是我赶紧穿好衣服拿起扫把就跑去学校了,乡下的学校都是土操场,下雪后如果不及时清扫,太阳出来雪化了就泥泞的没法走路了,所以学校有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是下雪的早上,全校师生都要先到学校扫雪,所以下雪的早上上学,我们都要自带扫把。有时候母亲叫我去的太早,我在校门口实在等不到开门人,冻的不行就会去附近的同学家待一会,有一次到某同学家,人家的妈妈正在炉子上烤着红薯烧着开水,那幕热气腾腾的温暖我好生羡慕。</p><p class="ql-block">‍ 和母亲在农村度过的13年时光,我因为年龄小,并没有觉得有多苦,多年后的今天,我反而感谢那段时光,它锻炼了我吃苦耐劳的品质,塑造了我比较坚强的性格,由于父亲不在身边呵护,我养成了及其有主见的做事方法,这些都是我十分宝贵的精神财富。但是母亲却相反,那段艰苦的日子,让她内心积攒了很多痛苦的记忆,以至于多年后她还纠结无心,始终没有放下。</p><p class="ql-block">‍ 母亲以弱小的身体,承担着生产劳动的重担,同时还生养了我们姐妹三人,实属不易。还因为丈夫不在身边撑腰,母亲在妯娌们面前,总是处于下风。母亲有两个妯娌,她二人都生育有男孩,唯独母亲生了我们姐妹仨,大妈曾因此瞧不起母亲,在母亲面前炫耀她会生男孩,说我们仨闺女都顶不上她一个儿子管用,母亲对这件事特别在意,内心受到很大的伤害,她一心想为我尉家生个男丁,怎奈当年的计划生育政策,在农村都执行到草菅人命的地步,母亲被上面下来的计划生育手术队,堵在家里做了结扎手术。手术那天,母亲让我带着小妹去上学,我开始不知道原因,母亲只说她今天有事,需要我照看小妹,当时小妹才一岁多不到两岁,我也刚十一岁多,我带着小妹去了学校,下午当我带着小妹从学校回来,看到手术后的母亲躺在炕上,奶奶在灶头烧火做着饭,我不记得母亲是否流眼泪了,但落下深深的伤痛是肯定的,小小的我,抱着更小的妹妹,不会安慰母亲,只能放声大哭,哭泣的小身板直抖,奶奶在我家给做了三天饭,三天以后母亲就下地料理家务,生活又回归往日的平静,日复一日地流淌着。</p><p class="ql-block">‍ 1976年我13岁,部队批准我们母女随军,母亲苦尽甘来,跟随父亲来到陕西宝鸡太白县城的部队大院,母亲闲置一段时间后被安排进部队幼儿园工作,从此后她兢兢业业地干着本职工作,从不迟到早退,也从不偷奸耍滑,一直干到54岁退休,算是过了一段全家团聚幸福平安的日子,她照看了无数的幼儿成长,在部队大院见面的家长都尊称她王老师,她觉得很是体面。</p><p class="ql-block"> ‍ 我来到部队后的第二年国家恢复了高考,父亲得知该消息十分激动,这意味着我高中毕业不用下乡了,如果学习好就可以直接上大学了,当时我正读初二,父亲鼓励我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我听从父亲的意愿努力读书,1982年我考上了大学,当年全太白县只考取了五名大学生,我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唯一的女生,我为家人争了光,父母亲都特别欣慰,他们一直以我为自豪,许多时候他们并没把我当孩子看待,而是当半个大人对待,家里的大事情都会告知我,有时甚至和我商量,我在家里处于家长和孩子的中间地位,我也感到很自豪。</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庭教育很正统,父亲总是给我们树立正面的榜样叫我们励志,每次回家父亲都会询问学习和工作有什么进步,有没有得先进得奖励,什么时候准备入党,哪年计划评什么职称等等……也许父亲就没有把我当闺女养,我骨子里也想为母亲和家庭争一口气,让断言我们三闺女不如她一个儿的人后悔,我要活成让她羡慕嫉妒的样子,让她的话成为一个笑话。今天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做到了,我用我的努力达到了我和家人期望的目标,我多年奋斗做出的成绩,得到的奖励,考取的职称,获得的尊重以及周围人的口碑,都证明我是优秀的,是出色有能力的,同事们都称赞我巾帼不让须眉,比她那金贵的儿子强多了。</p><p class="ql-block">‍ 凡事都有两面性,在我32年努力工作拼搏上进的过程中,我对家庭的照顾是欠缺的,母亲几次手术,我都没有回家照顾她,母亲在宝鸡我在西安,一个小时高铁的距离,我却没有及时尽孝。有一年母亲得急性胰腺炎,十五天没有喝一口水,没有进一粒米,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们还是没有告诉我,我都是过后才知道的,他们总说我工作忙,不让我操心家里,可是当我过后知道时内心有多愧疚,他们是否能体会呢?</p><p class="ql-block">‍ 最让我不能释怀的是母亲70岁以后,她开始反复提及她在老家受到的欺负和被伤害的事情,我有时回家,她拉着我问我当年的事情,我怕她唠叨起来没完,总是糖塞说不记得了忘了,可是她还是一遍一遍的诉说。我当时无知,不知道这就是抑郁症的前兆,抑郁症就是纠结于过去的创伤不能解脱,久而久之影响了睡眠影响了吃饭,吃不下睡不着还胡思乱想,最后就发展为抑郁症,可是我当年不懂这个,没有及时地为她做心里疏导,以至于她发展为实证住进医院,我才放下工作,请了10天假到医院去照顾她,这一生我也就只照顾了母亲10天,每每想到这里我就陷入深深的自责,我想说和挽救母亲的生命相比,工作有那么重要吗?显然没有,可我为什么当年没有放下工作去好好咨询研究母亲的病情,她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病变,她只是心结没有打开陷入一种情绪中不能自救,她在黑暗的深渊中挣扎,我在浑然不觉中忙于所谓的事业,我是个大混蛋,我不孝顺,她生病如果放在今天,我一定能救她一命,而今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活该受这个煎熬😩!</p><p class="ql-block">‍ 母亲于2016年3月11日离世,享年七十七周岁。她去世前一天我到宝鸡出差,晚上我回到家里,母亲依然是躺在床上,父亲说你女儿回来了,快和你女说说话,母亲睁了一下眼看着我说:我想回老家,我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抚摸着她说:好的,等您身体好点了我送你回老家。其实母亲知道她快不行了,她所说的回老家,是去另一个世界,遗憾的是我和父亲当时都没有理解,如果理解到了,我肯定会一直守在她身边,陪着她走最后一程。傻傻的我,第二天早早起来去了出差的单位,大概上午11点的时候,父亲打来电话说母亲去世了,我接到电话疯了一样乘车往家赶,路上打电话给大妹,告诉她母亲走了,让她从她家拿上提前做好的老衣等我车过来接她,我和大妹赶回家里,父亲说他今早上一直在母亲床边坐着,可母亲什么时候咽的气他竟然不知道……我给母亲擦拭身体穿老衣,发现母亲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她是活活的一点点熬干的。</p><p class="ql-block">‍ 母亲走了,我几度泣不成声哭的直不起腰,我一边守灵一边连夜起草悼念祭文,泪水一次次打湿稿纸,一篇短短的祭文怎么能表达我失去母亲的痛心,只有泪水——那在脸庞上肆无忌惮横流的泪水,抒发着我深深的痛和深深的母女情。</p><p class="ql-block"><b><i>‍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的三春晖。</i></b></p><p class="ql-block"><b>‍ 妈妈,我拿什么报答您,女儿我无以为报,唯有无尽的泪水伴着无尽的思念!</b></p><p class="ql-block"><b>‍ 妈妈,今年是您离开我们的第八年,时间越久,我越发深深地想念您,妈妈,我想您!!!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漫漫长夜,我在无尽的思念中度过。我自责,我没照顾好您,我自怜,我如今是个没爸没妈的孩子。</b></p><p class="ql-block">‍ 现在让我安慰的是女儿刘煜于前年结婚了,女婿很优秀,新加坡国立博士毕业,美国斯坦福做的博士后项目,目前在北京一家研究院工作,是国家引进的C类人才,第19批国家领军人才青年项目获得者,诸多国际顶刊的审稿人。更加安慰的是我去年有了小孙女,出生时8斤2两的大胖闺女,妈妈您属兔,我属兔,这个小孙女也属兔,我们是有缘的一窝幸福兔。妈,孩子名叫白一一,是女儿和女婿给取的名,这孩子聪明可爱,特别爱笑,孩子是刘煜送给我的天使,她让我走出阴霾重回快乐人生,一年来孩子给我带来无尽的安慰和欢乐,从今往后我要好好生活,保重自己的身体,把孩子照看好,给刘煜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尽力维持一个幸福平安和谐美满的家庭!</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 二零二四年十月二日</p><p class="ql-block"> 女儿‍北玲敬上</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