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作者 老高</p><p class="ql-block"> 2024.八月十五</p><p class="ql-block">外爷爱喝酒,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到我们家来,妈妈总要给他吃一碗顺口些的饭食。那时候穷,平时吃的差,吞糠咽菜的,难得吃上一顿好吃。</p><p class="ql-block">秋天每家每户都淹制酸白菜,它是养活陕北人最主要的功勋,虽然能把人吃得叫苦连天,一见就倒胃口,但强忍着,加些不够吃的碎洋芋,糊一瓢高梁面汤,扑一铁勺羊油炸香的葱胡胡,那也能吃得热气腾腾,后脊背冒汗,满屋子飘香。这样的烩酸菜一直要坚持大半年,从深秋到来年的清明以后。</p> <p class="ql-block">外爷家在小川沟后沟的马家沟,属米脂沙家店公社。外爷个头不高,面善而慈祥,性情平和,从我打小记事,没见他发过脾气,也向来不骂谁批评谁,总是温和而沉静。也不说是滔滔不绝,宣泄自己的委屈或不满,他稳重而不显波澜,从不诉苦说难,不论事大事小,也不说是有突然间发生出了意外的意思,不论多么艰难辛苦,内心早有预知,不急不燥,外人很难在他的脸上看得出来什么异样或不同。</p> <p class="ql-block">太多的磨难,把老人蹂躏得寡言少语,最多的时候,我看到的是外爷摆弄着他那手里刚好一手攥着的木杆烟锅儿,叭哒叭哒地吸,在昏暗的土窑里闪亮着光,忽明忽暗,很有节奏地动着。</p><p class="ql-block">外爷很是聪慧的,他内心对任何事情都很精明,通透如镜。他没念过书,但对历法和朝代更迭的事,非常清楚。外爷最喜爱的是载有二十四节气的历法书,他会推算,把历法和农时农事结合得特别紧密。知道什么时候该种什么,什么时候该变天了,冷了、凉起、酷热、严寒,一概通泰。讲起明以后的历史更是娓娓道来,谁坐了多少年的江山,被谁推倒了上位,发生了什么事件,有哪些大的人物、传说,一件不差,一人一事不漏。说到民国,溥仪退位,孙中山大总统、袁世凯称帝、冯国璋、黎元洪、曹锟、段祺瑞、吴佩孚,连辫子军张勋复辟,进北京城当皇帝一十二天,都能细细数来。</p><p class="ql-block">我对天文地理历法没有进行过专门学习,历史知识也只了解些通常的一些肤浅的皮毛,所以对他说的这些觉得很惊奇,虽没考证,但我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对的。</p> <p class="ql-block">外爷一辈子务农为业,但在我刚会单独走路的时候,也大约是七、八岁时,我在镇川东街的某个院子找他,他那时不知道怎么的原委在染布坊做事儿。那时候一般家庭买不了成品市布,都用棉花纺线线织粗老布。通常有小件在街摆的商铺子上买几袋标煮蓝煮黑的颜料,回家在锅里一煮便染色了,不再是白茬子布了。而大件则要到染坊里去染,我现在也弄不明白,文革时期,怎么我外爷会在镇川堡里开的染坊里做事情,那还好像是农忙的春夏季就停了,只有冬闲的时候才做的。</p> <p class="ql-block">所以我外爷是会手艺的。后来在我稍大些的时候,他给生产队喂驴,也拦过羊。他细心而考虑问题周全,但什么样的事都不伸张自己的见识。那时间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我的记忆里,他就一直是一个老汉汉的形象,多少年也没怎么变过。</p><p class="ql-block">旧跟生产队挣工分,一般是不放假的,所以我外爷也很少来我们家,只有在镇川遇集,要买些生活生产必须用品时,才偶尔见到。外爷会杀猪,大姨在时,每年的腊月,他都会到她家来,年年如此,到晩上,因为大姨家娃娃多,他忙完到上灯时会来我们家里歇息。</p> <p class="ql-block">外爷善良、老实、忠厚。做什么事,虽然心里明朗澄儿清,但总是一味的顺应,逆来顺受,多多容纳,没有任何反抗对搏的意思。</p><p class="ql-block">我很爱我的外爷,我很尊重他的善良,从来不生事,良良静静,性温如怡。有他在旁,就好像寒冷时居于炉火之侧,暖气洋详,身上心上都特别安逸舒服那样。</p><p class="ql-block">那年我也就十一、二岁,春上家里买醋精什么的,空出来一个白净的玻璃瓶,铁皮压的盖儿,很是可爱。我给妈妈说:把它抬起来,我攒钱呀,冬上过年的时候我给外爷打上一瓶酒。</p> <p class="ql-block">直一年,捡牙膏皮、卖杏仁、绳头线脑的,冬天了也没有攒够,腊月我跟妈妈要了几毛钱,凑够的,在供销社里用一块零七分钱买了一斤散装的白酒。</p><p class="ql-block">售货员从装酒的大瓮里灌起一斤的大彻子,平平地将漏头插入瓶嘴子,匀匀地倒下。瓶子满了,外溢出来了,彻子里还有好些,她见我年龄小,故意逗我说:装不下了,你喝不?要不给你喝了。</p><p class="ql-block">我腼腆害羞地说:不用了。</p><p class="ql-block">那种敞开放置的散装酒,时间长了被风儿一炸,很辣很呛人。</p> <p class="ql-block">到腊月的十几了,三舅赶集还是有什么事来我们家,第二天我在瓶子上栓了一段纳鞋底的麻绳,提上兴高彩烈、满怀兴奋地去给外爷送酒去了。</p><p class="ql-block">外婆家距我们村子有十九里地,进了五里坪就是河边小路了,顺沟上洼爬坡,我一路小跑总要跑在三舅前三、五步远,因为我害怕三舅跟我要的喝了。</p><p class="ql-block">直到临上最后一道长坡时,三舅把我喝住叫等等,说到了,你能寻上找见了,他要到前沟的场野漏粉条了,还教我把酒给他喝上一口。</p><p class="ql-block">我没敢说不给,但极不情愿,抬起头眼睁睁看着,他喝了大大一老口,递给我时,我才如释重负,宛如脱缰的羔羊,飞奔而去。</p> <p class="ql-block">我不记得外爷外婆看到我时有多高兴,但从这时起,我觉得我已经开始长大了。</p><p class="ql-block">我像一个大人一样,第二天早上,外婆专门给我炖了鸡,把过年的茶饭摆在炕上,我也享受了一次尊贵客人的款待和专享……</p><p class="ql-block">后来我榆师毕业又回到镇川教书,80年代初期,国营食堂正红火热闹、供销合作社是乡村购物的唯一渠道,有时在赶集的街道碰见外爷,给买两个二两粮票四分钱的两面馍馍,热气腾腾,吃到嘴里也能温暖无比,让年老的外爷格外的开心。</p> <p class="ql-block">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现如今我也退休在家,靠养老金过活起日子来了。但每逢节假日,总免不了在内心里泛起许多对老人旧事的怀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