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俺儿有工作了……”爹一边禿噜着大骨鸡，一边对路过的邻居说：“他在交通局上班，今儿傍黑就来家看俺了。”</p><p class="ql-block"> 四年前，我考上了交通大学。为了攒够学费，爹找到了在交通局工作的表哥，要他帮找个活儿干。</p><p class="ql-block"> 表哥问：“舅，你不是当过汽车兵吗，开出租车咋样？”.</p><p class="ql-block"> “行、行、行。”爹点频频头说：“俺还给大首长开过车哩。”</p><p class="ql-block"> 爹进城了，与同乡合租了一室房子。领《准驾证》那天，爹叮嘱表哥说：“如果村里人问，你就说俺是给局长开车哈”。</p><p class="ql-block"> 表哥心里明白，爹这都是为我有面子。</p><p class="ql-block"> 临走前，爹还特意站在交通局的大牌子前，捋捋头发，抻柛衣襟，让表哥用手机照了一张相。</p><p class="ql-block"> 看到爹发来的照片，有同学问：“你爸是干啥的？”我结结巴巴地回答说：“啊，我爸是局长——的司机。”同学笑了：“你说话别大喘气好吗？”</p><p class="ql-block"> 爹当上了夜班的哥，除了加油、交班费、交房租外，每月准时给我寄来1500元生活费，余下的还要攒下一年度的学费。</p><p class="ql-block"> 表哥多次劝爹说：“你咋老是吃拉面？别把身体累垮了。”</p><p class="ql-block"> 爹却乐观地说：“没事儿，咱乡下人抗造。”</p><p class="ql-block"> 三年过去了，也许是上了年纪，爹眼花了，夜间载客时常把人看成了电线杆，几次差点撞上了。表哥劝道：“表弟今秋就毕业了，你眼神儿又不好，还是别再干了。”</p><p class="ql-block"> 爹听表哥话，不再开出租车了。回到村里后，遇到有人问，他就装着一般正经地说：“俺在城里开的是小轿子，局长退休了，俺就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秋天，我大学毕业了。参加了几次招聘会，也没被聘上，除了粥少僧多外，我知道自己只有背影，而没背景，只好找到了表哥，也让他在局里帮找一份工作。</p><p class="ql-block"> “你要是公务员就好了，可以参加这次的局机关招聘。”表哥直截当地说：“不过，你爹刚开完出租车，我觉得你比你爹强，又会使用打车软件，你还是先开网约车赚钱吧。”</p><p class="ql-block"> 我听了一愣，不解地问：“我爹不是局长的司机吗，咋还开过出租车啊？”</p><p class="ql-block"> “哈哈，善良的谎言嘛，这是为了你能在同学面前挺起胸来。”表哥透露说：“你爹开了三年多出租车，疫情期间客少、钱难赚，他一天只吃两顿饭，硬是从嘴里抠出钱来，供你念完了大学。”</p><p class="ql-block"> 听后，我感到心里酸楚楚的，念了四年大学，毕业后却成了“无业游民”，我不甘心地对表哥说：“行，爹能开出租车，我为啥不能开。”</p><p class="ql-block"> 表哥鼓励我说:“现在有的大学生当快递小哥，你就当个的哥早点赚钱，别让你爹再操心了。”</p><p class="ql-block"> 我当即表态说：“行，从现在起，我要赚钱孝敬爹。”</p><p class="ql-block"> 当晚，我打电话告诉爹说：“我找到工作了，也在交通局工作，专和出租车打交道，是表哥给俺介绍的。”</p><p class="ql-block"> 爹高兴地连声说：“好、好，好好干哈。”</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爹起得很早，见人就碎嘴似地说：“俺儿也在交通局工作了，和局长在一个屋办公。”也许是怕说过了头人家不信，爹又赶忙纠正说：“嘿嘿，他是和局长在一个大楼里办公哈。”</p><p class="ql-block"> 一个月后，我开上了网约出租车。虽然每天早出晚归的挺辛苦，可是我心里头还是快乐着。昨天上午，我还被邀请到局里参加了表彰会哩。会后，我就给爹打话说：“领导奖励了我三天假，明天傍晚就回家看您啊。”</p><p class="ql-block"> 我驾车回到村里时，已是夕阳落山了。我大老远就看到爹站在大门口盼翘望着。等走近时，我忽然发现爹老了许多，鬓角挂霜，背也驼了，枯枝般的手接过我拿的东西。我鼻子一酸，轻轻声叫了一声：“爹—”</p><p class="ql-block"> 爹喃喃地说：“走，跟俺回家啖饭。”</p><p class="ql-block"> 爹做了六道菜，有我最爱吃的大骨鸡炖粉皮、黄蚬子炒鸡蛋，还买了一瓶好白酒。我和爹坐在炕上，边喝边聊边听着电视。</p><p class="ql-block"> 酒过三巡，我掏出了提前准备好的8000元钱递上说：“爹，这是我的第一个月饷钱，是孝敬你老的。”</p><p class="ql-block"> 爹没有马上接过钱，而是叮嘱说：“你大学一毕业，就能到交通局上班，爹这老脸上有光哈。”</p><p class="ql-block"> 看我默默点着头，爹嘬了一口酒又说：“这钱啊，爹不要，你在城里花销大。等过年时，你买几瓶好酒、好烟送给你表哥，他对咱爷俩有恩啊。”</p><p class="ql-block"> 我一时无语了，不知说啥好，只顾低着头饮酒，怕爹看到我掉泪了。</p><p class="ql-block"> 这时，爹缓缓抬起了右手，用海蜇皮似的手背擦着泪水，伤感地说：“哎，要是你娘还活着，该有多好哇。”</p><p class="ql-block"> 忽然，电视里传来女播员的声音：“近日，我市‘网约的哥’王大勇驾车途经交通大学农贸市场附近，看到一位老翁从五六级高的台阶滚下，便立即下车把老翁扶起送往医院，并主动替老翁交了门诊医疗费。这一善举被媒体报道后，‘天天正能量’公益平台，给予他5000元奖金……”同时，屏幕上播放了我胸戴大红花，与局长亲切握手，颁发奖旗的一组画面。</p><p class="ql-block"> 爹闻声抬起头来，两眼紧紧盯着荧屏，直到新闻播放完了，才转过脸来怔怔地望着我，似乎在问：“你咋也开上了出租车啊？”可是，爹并没有这样问我，而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举起杯大声说道：“儿啊，你比爹强。”</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