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迪散文随笔】人生漫步篇(41)

彬宇如丹

克里斯托弗和他的乡野小屋

澳洲地广人稀，最不缺少的就是土地了。大多数人不喜欢居住在喧嚣的城市里，认为闹市里鱼龙混杂。而喜好居住在乡野的一处薄雾似的绿荫中。
只要能亲近大自然，就是拥有一座简陋的住所也视如拱璧。尽管交通不是十分方便，依然热衷早出晚归。宁可吃些辛苦也甘愿寻求一方幽静。
乡野花草繁茂，万木葱笼。居住在绿荫小屋里的主人们永远不会为远离喧哗而忧虑。好像一只快乐的蜘蛛每天晚上编织着一张金色的丝网，捕获着小鱼一样的月亮和星光一样的流萤。
我认识一个澳洲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叫克里斯托弗。居住在维多利亚洲西南部阿尔勒特地区一处郁郁葱葱的河谷里，那里山高路远，风清草绿。距他供职的市中心大约有上百公里的路程。
如果坐着火车去市中心上班需要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要是驾车前往所花费的时间就更长了。为了保证能按时往返，他选择了每天乘坐火车上下班。
凌晨起床冲好一杯咖啡带着上路。车窗里明亮宽敞，车窗外曙色熹微，如一幅朦胧的乡野图画。坐在舒适的座椅上品啜着浓香的咖啡，欣赏着窗外越来越清晰的田园景色，绝对是种超值的享受。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牧场的牛羊也苏醒过来，悠闲的在啃食着沾着露水的青草。知更鸟落在牛背上欢快的鸣叫着，好像牧师在宣读着圣诗。让早晨更加的清新。
月亮爬上来的时候，乡舍的灯光一盏又一盏点亮了窗口，星星一颗又一颗的缀满了天幕。夜莺藏在绿荫里不歇息的尽情歌唱着，嗓音婉转入云霄。让夜色越加的妩媚。
克里斯托弗原本是在城市里生活，和他年迈的母亲住在传统的公寓里。公寓有个最大的便处是有垂直电梯，利于行动迟缓的老年人出行。
另一个好处是丢弃垃圾方便，免得分类回收太麻烦。这适于懒惰的年轻人一身轻松。老少两者各有所益之处，这样的优势很吸引人。因此公寓的售价一直不菲。
克里斯托弗的父亲，原来是一个乡间教师。几年前因汛期护送学生转途中遭遇山洪而殉职。母亲也是一个教师，站在讲台上教了一辈子的书。最终还是因为过于劳累晚年瘫痪在床，由独生子克里斯托弗照料在身边。
就在三年多前那场疫情最肆虐的时期，他的母亲经不住病毒的侵袭而悄然离世。他的父亲和母亲都远走了，两个曾经相敬如宾的一对教师伴侣一起安息在墨尔本博龙达拉的墓园里，继续为天堂里的孩子们教着书。

他们夫妇的墓碑很有特色，恰好如一部翻开来的石书，一面书页上写着他父亲的名字和生平，一面书页上写着他母亲的生平和名字。文字不多，但是很真实。
克里斯托弗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无望，很长时间摆脱不了离开双亲的黯然心情。半年后偶然认识了一个亚裔年轻的女性，他们闪电似的相爱了。
就在花前月下谈婚论嫁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离开了他，而且中断了一切联系，仿如一朵云彩在人间蒸发。那个神秘的女人仿佛长着四只眼睛，一双眼晴的后边藏着另一双眼睛。
这是一个屡见不鲜的个性案例，为了快捷的拿到永居的身份，很多心怀叵测的女性釆用这种猥琐的伎俩欺骗情人的感情。骗取到身份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克里斯托弗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年轻人了，但唯不缺少善良。单纯本身是没有过错的，过错的是这个世界上不再青睐单纯这两个字眼。年轻也不再是一个褒义词，但与命运无关。
克里斯托弗好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埋没在霓虹灯闪烁的酒吧里，酒成了他最知心的朋友。
他的父亲走了，曾经是他人生路上的灯塔。他的母亲也走了，曾经是他温情国里的港湾。他觉得这个世界上螭魅罔两，再没有几个好人了。

城市已经陌生，变得污浊不堪，目及之处一片肮脏。他果断地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也是他这一生最勇敢地决定，逃离墨尔本。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父母留下的公寓出售出去，甚至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尽管价格不是很理想，但他没有为难房产中介的拍卖师。
他用售出的房款在阿尔勒特乡野间买了一处简陋的小屋。那所小屋掩映在青翠的冬青绿篱中，仿佛像金丝雀本色的小巢。
屋子里一共有三个不大的房间，一间朝阳的房间他留给了父亲。在主墙的中心位置上端端正正挂着他父亲的近照，眼睛依然是那么炯炯有神，视线无所阻碍，可以看到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只要他抬起头来就能感觉到父亲坚定乐观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似乎又听到他那熟悉的声音。“亲爱的儿子，不要沮丧，失落不过是一个酸涩的柠檬。只要你不放弃努力，一定能用这个酸涩的柠檬挤压出一杯甘甜清冽的柠檬汁”。
另一间迎接月亮的房间他留给了母亲，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他母亲的一幅鲜艳的手绘，那是母亲生前的遗作，画的是一块精美的手帕，上面开满火红火红的腊梅花。

只要他一看见这幅精心的画作，就想起了在他伤感的时候，母亲用那手帕擦拭着他眼角的泪水。耳边响起母亲温柔入心的话语，“男子汉的泪水只能留在黑夜，不能让别人看到。只要黎明来到了一切又都是新的开始”……
他把中间的屋子留给了自己，让他可以像孩子似的依然依偎在两个亲人中间，即使心中有了委屈，也可以尽情对他们倾诉。
每天，从乡野小屋敞开的窗户里流进的山风是干净的，从门前淌过的溪水是清澈的，就连天上降下的雨水也是如珍珠晶莹剔透的。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墨尔本也不会轻信昨天。坡上青青草时常有被风刮得弯腰的时候，但从来不会连根撅起。只要根系还在就涂抹不去大地的一片青翠。
令人欣慰的是可爱的克里斯托弗从此改变了回家的方向，每天晨出夜归，习惯了早起，也习惯了夜行。奔波在乡野绿荫中的小屋和他不喜欢的城市之间。小屋虽然不那么功能齐全，但可以栖落他一颗平静的心。
他也由此读懂了大地万物独特的语言，也常在风打芭蕉时，云遮皓月间，吟唱心中的一支歌，那一支歌要比夜莺唱的歌还要动听。
乡野中的绿荫小屋不一定都装着相同的故事，每个人的命运也会各不相同。墨尔本也不是一块净土，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尽是彬彬有礼的绅士。
大自然里的景色是美不胜收的，但也有瑕疵。是不尽完美的人制造的。如果每一个人都简单的变成一只单纯的鸟儿，那么这个世界一定将是完美无憾的。
我们都奔行在地域不同的人生路上，或远或近都只拥有一个太阳，光阴不觉落满了山海间。浮华起落之处，有人仰天喟然感叹，有人夜半低声哭泣。有清风细雨的重逢，也有悄然无声的别离。
人都在路上挤着走，有时走着走着连你最熟悉的那个人也会不知不觉的丢掉了。
这样一想，让我突然想起了克里斯托弗，我们也有好久没有见面了。他现在生活的还好吗？
这个周末应该去他居住的阿尔勒特地区去看一看他，看他藏在绿荫中的小屋还在做着什么，也端注一下他浮在脸上的微笑，是否还如从前那么单纯可爱吗……

2024年9月30日写于澳洲

插图: 林雪梅

审正: 梁 刚

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委员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