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湖上好秋光

老才臣

　　中秋节刚过，我便到了高邮。中秋前来南京，忽然想起一桩旧约，心头不禁一热。十年前的烟花三月，友人勇刚邀我下扬州。我与勇刚共事多年，专业虽然不同，但相处甚欢；我因痴长二十岁，遂引为忘年之交。勇刚乃高邮人氏，2013年南归到扬州大学任教。这次久别重逢，他陪我游览了瘦西湖，又在老土灶酒馆为我接风，谈起往事，两人都多喝了几杯。他又邀我去他的家乡高邮转转，但我因事婉辞，相约日后再来。盘桓三日，把袂而别，本以为只是暂别，孰料竟成永诀。去年12月17日，勇刚因急症溘然长逝，让人猝不及防。从此，高邮就像一个心结，勒得我心痛；仿佛不去一趟高邮，便失约于勇刚。所以，这次独游高邮，不只是访古，更是践约。

勇刚的“扬州文化讲座”颇受欢迎

　　走进高邮，第一站便来到盂城驿。记得勇刚说，小时就住在附近的小巷，天天迎着运河的风疯跑。“盂城”就是高邮，秦观诗云:“吾乡如覆盂，地据扬楚脊。环以万顷湖，黏天四无壁。”高邮紧邻运河，水陆通畅，有地利之便。自秦始就在这里设置驿站，从此延置不废，成为“地当广陵，涟水交衢”的水马大驿。盂城驿始建于明洪武八年（1375），原占地面积万余平米，现辟为中国邮驿博物馆。

古代的驿站，不仅传递公文信件，也传送其他物件，还负责接待公出的官员。盂城驿鼎盛时有驿马130匹，驿船18艘，马夫（骑马）、水夫（使船）、旱夫（徒步）200余人。传递速度有严格规定，遇有重要公文，最快可日行八百，可谓今日快递的前身。

马可波罗曾来过高邮，并在游记中做过描述。有意思的是，蒲松龄曾做过盂城驿的驿丞；那时的驿站已经相当破败，蒲松龄上书有司要求整修。我忽发奇想，他能写出《聊斋志异》，一定在这里听过不少南来北往的鬼故事吧？

不知道勇刚的老宅在哪里，但我脚下肯定有他童年的足迹。

盂城驿的正门和鼓楼

　　文游台是高邮八景之一，始建于北宋太平兴国年间，距今已有近千年的历史。元丰七年（1084），苏轼来到高邮，与友人秦观、孙觉和王巩相会于东岳庙，登庙后小山饮酒论文。因四贤“文似行云流水，游如威凤长鲸”，名此处为“文游台”。过去我只知道兰亭雅集，到了这儿才知道还有高邮贤聚。四贤相聚，天时地利人和，自是千古文坛佳话。

走进园门，迎面便是秦观的塑像。秦观手握书卷，风姿飘逸，仿佛在吟哦新作，又仿佛在静候挚友。秦观有情，苏轼有趣，俩人碰到一起，情趣可想而知。文游台有“盍簪堂”，“盍簪”一语出自《易经》的豫卦:“勿疑，朋盍簪。”意思是不要迟疑，友人来了赶紧相聚。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幸事。四贤相聚，推心置腹，平生不如意事早已抛至脑后，唯有眼前景、景中人、人之情。元符三年（1100），秦观与从琼州北归的苏轼相会于雷州。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会面，秦观特意写了一首《江城子》，透露出无限感慨，“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独步园中，恍惚与勇刚携手而行，心情正与秦观同频共振。

文游台——无双国士，终古文台

　　到了高邮，不能不拜访“二王”。“二王”是指王念孙、王引之父子，他们是“乾嘉学派”的两位大师，在文字、音韵、训诂、校勘等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也是传统语言学的老前辈。父子俩都是进士出身，朝廷命官，曾合力参劾大贪官和珅；他们也都是饱学之士，王念孙著有《广雅疏证》和《读书杂志》，王引之著有《经义述闻》和《经传释词》，都是小学根柢书。

王氏故居纪念馆位于西后街，青砖黛瓦，古色古香。是日骄阳似火，倒是秋风识趣，让人体感没那么燥热。我在“二王”的塑像前伫立良久，想到王氏父子正是在这里研讨学问，相互切磋，完成了传世的著作，钦仰之情油然而生。

品读故居楹联，犹如橄榄在口，余味无穷。一联曰:“淇水烟波半含春色，太行松雪映出蓝天。”这是赞颂二王的澡雪精神；一联云:“父子一门乾嘉绝学，宋明以外训诂大成。”这是推崇二王的学术成就；还有一联说:“一代宗师千秋绝学，二王余韵百里书声。”这是颂扬二王的深远影响。

高邮是一片文化热土，她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学人；她又像一座精神驿站，将优秀的中华文化薪火相传。勇刚酷爱古典文学，终身事之，良有以也。

是父是子同有千秋

　　高邮有湖，故盛产鸭蛋，双黄的咸鸭蛋是一绝。高邮湖连着运河，出行便利，所以从这里走出许多名人。看够了来来往往的货船，我在水边的镇国寺小憩，花丛中突然钻出一只白兔，朝我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在我不远处停下来，两只红眼睛定定地瞧着我，我心中一惊。这只白兔或许是寺庙饲养的宠物，见惯了游客，所以不怕人？它在我身边逗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钻进了花丛。莫非它也知道我要离开高邮，来到这里话别？

“盂城驿前吟夕阳，高邮湖上好秋光。”（明·邵宝）湖上秋风阵阵，无边的秋色，无尽的秋思……

高邮湖边的白兔

甲辰 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