驷马的少年时代（自传体小说连载十五.增补篇一）

老巷青铜

二十七

驷马上小学三年级那年，表哥严功煦因高考落榜从随县老家来丹江应考技工学校。功煦表哥是功美表姐的哥哥，姑妈的独生子。他高考落榜不是因为分数不够而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

父亲听说表哥高考落选情绪低落、呆在家里无事可做，便与母亲商量让表哥到丹江来考学——恰逢部办技工学校在丹江口水利枢纽建设工地首届招生，毕业后可分配工作，机会难得。

表哥文质彬彬，一向学习成绩优秀，他轻易就考取了技工学校。这不仅改变了他自己的前途命运，也让遭受高考落选打击的他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一家人都为表哥的前程感到欢欣鼓舞，驷马也为家里平添一个又高又帅的大表哥而兴奋不已。

表哥平时在技校住读。周末，驷马母亲会叮嘱表哥回家来吃饭。表哥刚满二十周岁，是个特别懂事、孝敬的男孩子。每次回家他都会先给驷马父母请安，然后再陪舅母坐一会儿，说一会儿话。他跟驷马母亲很亲，驷马母亲对他也很好。家里凡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想着给他留一份儿。

父亲当然也喜欢这个既聪明又孝敬的外甥，只是不露声色而已。他常跟驷马兄弟夸奖表哥: 你们功煦表哥字写得漂亮，文章也写得好，你们都要向他好好学习。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三年过去，技校学生到了即将毕业分配的时刻。可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正处在红卫兵造反派大串联、大批判、大夺权之际，一切正常的秩序已被打乱。毕业无期，分配工作的事儿更是无人问津，也无处打听。这段时间，表哥会经常回家，与驷马自然多了一些密切接触的机会。

相对工地中学的学生来说，技校学生多来自农村，本来就老实世故一些，加之盼着毕业分配，都比较听话，校园也安静许多。尽管外面大动荡，打、砸、抢盛行，技校学生却比较克制，虽然也会参与一些活动，但动静没有工中那么大，也没闹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件。

而学生多为职工子弟的工中就大不同了。先是有“硬高二”女生当街书写血书，激情朗诵向毛主席表决心，引起强烈轰动；而后有震惊丹均地区的“炸楼事件”——几名好事的初三男生，把抢来的炸药包堆放到教学楼楼下搞所谓“试验”，以为弄个声响而已，不想一声巨响，炸塌了整个教学楼的一个角，幸好没有发生人员伤亡事故；再就是一高中男生在宿舍里摆弄机关枪，一不小心走火，把对面床上的同学打成了筛网——班上数理化成绩最好的尖子生、家中唯一的儿子就这样无谓地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

不过这些在驷马眼里都不是什么事儿，他更为关注的事情是表哥的神奇变化带给他的种种惊喜。

一次表哥回家，进门就把驷马带到里间小屋，神秘地从一个军用挎包里——据说这个挎包是一名工地女生送给他的——取出一把自制的匕首来给驷马看。驷马知道，技工学校有实习工厂，那里车钳刨铆焊诸般工种工具无所不有、十分齐全。不用说，匕首自然是表哥一手制作。那匕首为不锈钢材质，两边开刃，形若短剑，锋刃雪亮、寒光逼人。它插在一个皮质的刀鞘中，手柄用红黄两色塑料带绑扎成漂亮的人字形图案。整把匕首赏心悦目，堪称一件精美的工艺品。驷马曾多次请求把匕首送给他或者借他玩几天，都被表哥婉言谢绝了。

还有一次，表哥竟带回一把“五四”手枪回家。当表哥从军用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红绸布包，亮出其中漆黑铮亮的手枪时，驷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让驷马始料未及、激动不已的是，表哥居然要带他出去实弹射击。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落山、天刚擦黑时分，驷马和表哥一起悄悄出了门。他们来到丹江有名的金刚山脚下，烈士纪念碑附近，直线距离约三公里的一处丛林中。表哥挑选了一棵靠山脚的歪脖子杂树，点燃一只香烟夹在杂树的树桠间当靶子。

做完全部准备工作，天色已经全黑下来。燃着的烟头闪着红色的的光，显得格外亮眼。表哥带着驷马向后大约退了十余米远。然后从挎包里取出手枪，熟练地装上弹匣，准备射击。

前面两枪由表哥打。这不仅是表哥自己打，也是给驷马做示范。只见表哥右手持枪，手臂与肩背齐平，左手叉腰，瞄准片刻后，“叭、叭”两枪——那姿势那神态，用帅气、神勇来形容再恰当不过……可驷马看到，烟头还在树桠上眨着眼，子弹却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

虽然两枪都没射中，但两枪连发，已足以让驷马刮目相看——电影《平原游击队》中抗日英雄李向阳双枪连发、左右开弓射杀日本鬼子的镜头立马浮现在驷马眼前——此时表哥的形象一点也不比李向阳逊色啊！这让驷马对表哥顿生仰慕之意。

两声清脆的枪声在山野间游荡了一会儿，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山野重归于静后，该轮到驷马打了。这是第三发子弹，也是表哥弹匣中最后一发子弹。

驷马从下午等到晚上，早就跃跃欲试、迫不及待了。他照着表哥的姿势举枪，瞄准，不觉手有些颤抖……表哥一旁警告说：别紧张，把枪拿稳了！屏住呼吸，瞄准，心里数三个数: 1、2、3，扣动扳机！

驷马深吸一口气，心一横，用力往怀里抠动扳机，子弹便“叭”地一声出膛了。好一会儿，驷马才敢睁开眼睛看，发现树桠间的烟头仍然亮着。毫无疑问，子弹同样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