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难忘意深浓

王腊忠

教师节前夕，夜色深沉，我沉入梦乡，竟置身于执业医师考试的紧张氛围中。试题纷至沓来，诸多难题令我束手无策，焦虑无措，直至梦中惊醒，通身汗水湿透，心中余悸，久久不能平息。

回首往昔，考试仿佛成了我生命里的吊诡之事，那份对不及格的惧怖与忧虑，如同无形的枷锁，时隐时现，难以释然。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教师节将至，一股暖流悄然涌来——我渴望将这澎湃感激化作实际行动，诚邀生命里的三位恩师共聚一堂，细数过往点滴。

岁月流转，我依旧平凡，只是一名口腔科医生兼文字爱好者，未能出人头地，名扬四海。但在我心里，那份对恩师的敬仰与感激从未改变。他们，总是以我为傲，那份发乎心底的疼爱与激励，如同璀璨星辰，照亮我前行的路。

曾国发老师，我初中时代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在我十二岁的青涩年华里，他如同兄长般存在，正值青春盛年，满溢着活力与责任感。彼时，他刚引领我姐完成学业，转身便接手了我们班级，这份无缝衔接，让我和他少了份疏离，多了份亲切。

与曾老师的缘分，其实始于一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晚，姐姐在晚自习的静谧中突发急病，身体失控，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情况危急。是曾老师，第一时间让同学们将她稳妥送回宿舍，并尝试急救，虽没能立即见效，但他出于本能地疼惜学生，深深击中了我。随后，他急切地联系了村里赤脚医生，并通知了我父母。我们一家四口，心急如焚赶到学校，却惊喜发现姐已渐渐恢复意识。如今，我作为一名医生，方知那夜姐应是考前压力，加上长期营养不足，导致晕倒。幸而，自那之后，姐的病情再未发作，而曾老师那夜匆忙的脚步，焦急的神色，永恒定格在我心里。

因了姐在学业上的突出表现，曾老师自初识我便对我格外关照。他不仅私下里为我辅导，还慷慨解囊，用微薄的薪资补贴班级，亲自印刷学习资料。白日里，他站在讲台上传道授业；夜幕降临时，则在昏黄的灯光下，手沾油墨，辛勤油印，直至夜深人静方得安歇。

我家与学校之间，隔着七八公里距离，一条蜿蜒的河流，奔腾不息。每日清晨，我五点动身，徒步赶到学校。遇到体力不支，感觉路途特别漫长，便渴盼能搭乘顺风拖拉机，但往往空等一场，反而迟到了。尤其在雨雪交加的日子里，道路泥泞难行，我步履蹒跚，满身泥泞，狼狈至极。曾老师心领神会，对我晚到之事，非但不加责备，反而心生怜悯，眼里常有泪光。

初三临近期末，曾老师专程到我家，耐心说服父母，让我住校，全力备战中考。父母忍痛应允了我住校的请求，从此摆脱了每日的舟车劳顿。然而，寄宿生活的开销，尤其是伙食费用，成了家中的一大难题。家里孩子多，经济拮据，捉襟见肘。

我每周都会带两大瓶自家腌制的咸菜、香辣可口的炸辣椒，再到食堂打一份青菜，味道还算可口，只是欠缺营养，往往不到饭点，肚子饿得咕咕作响，人也消瘦了很多。曾老师总能敏锐觉察到我的寒酸，为我额外添上一份荤菜，有时还把自己碗里的饭菜分一半给我。我默不作声，全部领受，和着眼泪吞下世间至真至纯的美味。

我算得上争气，全班两个同学考上高中，我是其中一个。由于家境贫寒，父亲早与曾老师商定，劝我舍弃高中，读师范学校，意在减免学费，速速就业，以解家困。无奈我身高仅一米四一，成了拦路虎。那天，曾老师带我去桃源师范学校，体检之前，还特意为我买了一双七厘米高跟凉鞋，辅以长裤遮掩，企图瞒天过海。然体检之地，规矩森严，脱鞋之令难违，最终未能如愿。只是苦了曾老师，为我买鞋，花费了他半月工资。

如今，当我站在医学与文学交汇点上回望过去，那些与曾老师共度的日子，如同一首悠扬的旋律，在我心头轻轻回响，袅袅不绝。

在汉寿二中的悠悠岁月里，童守军老师，那位精瘦而坚韧的数学老师，以他无尽的热情与不懈的努力，在我心中镌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他的身影，如同不知疲倦的陀螺，在教室与办公室间旋转。对于我们这些“数学小将”，他更是倾囊相授，不仅私下里为我们开设专属课堂，还慷慨地赠予我们珍贵的参考书与试卷。那份如父母般的关爱，似冬日暖阳，温暖而明媚。

记得那段为奥赛奋斗的日子，校园里弥漫着紧张而又兴奋的气息。童老师，这位公平的裁判，用他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审视着每一个追梦的身影，无论是璀璨的明星还是默默努力的微光，他都一视同仁，无有偏废。他简陋的教研室，他那略显拥挤却温馨的家，成了我们共同奋斗的根据地。童老师不顾疲惫，加班加点，只为引领我们解难释惑。他嗓音沙哑，却字字珠玑，既传授传统解题之道，又激发创新思维火花。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面黄肌瘦，却难掩其精神矍铄。

每当我们偶得突破，他总是欢天喜地。虽说我仅获县级奥赛奖项，但在童老师眼里，这已是农村学子跨越重重障碍的辉煌成就。他深知，从乡野到县城，每一步都凝聚着不懈的努力与汗水。最终，高考战场，数学成为我攀登高峰的坚实阶梯，这一切，都得益于童老师的谆谆教诲，无私付出。

大学毕业后，我进入医院工作。彼时，童老师已卸下教鞭，随子女定居常德，居所恰好毗邻我的小区。他时常来科室看我，以闲聊之姿，传递着不懈学习的火种。初入职场，薪资微薄，任务繁重，我几度陷入疲惫与迷茫。幸得童老师如春风化雨般的开解，让我调整心态，逐渐找回自我，迅速成长为科室的中流砥柱，在常德口腔界崭露头角，声名远播。

童老师自身亦是勤勉不辍的典范。每日清晨，体育中心便可见他矫健的身影，无论是跑步、单双杠还是俯卧撑，皆游刃有余，体魄强健。他不仅致力于身体的锻炼，更不忘精神的耕耘，将毕生教学经验凝练成册，同时笔耕不辍，诗歌散文信手拈来，著作等身，屡有佳作问世。每有新书出版，他总是第一时间与我分享。一起散步时候，我们都会讨论他的新书，以及我在工作生活中的种种困惑，童老师总是语重心长，满脸慈爱，让我从他身上汲取无穷能量。

受童老师的影响，七年前，我亦重拾旧日之笔，诗歌散文如泉涌般涌现，先后发表上百篇作品，字里行间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与对文学的执着。在常德文学界，我收获了无数赞誉与肯定，这一切，都离不开童老师的激励与引领。我们师徒二人，以不同的方式，在各自的领域里绽放光彩。

得知我父亲猝然离世的消息，年近耄耋的童老师，不顾年迈体衰，执意前往我家，亲赴吊唁。与他同行的高中同学后来忆起，那日童老师身患急性肺炎，沿途咳嗽连连，加上晕车之苦，身体极度虚弱，几乎是强撑着前行。那一路的风尘仆仆，那咳嗽声中的坚持，让我深刻感受到了师生情谊的厚重与深挚。童老师，我生命中的贵人，他的言行举止，人格光辉，让我深深迷恋。

一九八五年深秋，我进入汉寿酉港乡凤南中学求学。作为初三学子，虎气生威，踌躇满志。一年后，我考上汉寿二中，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然而，这荣耀的背后，却藏着我与桃源师范学校擦肩而过的遗憾。由于家境贫寒，我原想以师范为跳板，早日分担家庭重担，怎奈身高成了难以逾越的障碍。如今回首，那番挫折竟成了命运的巧妙安排，让我有幸邂逅了影响我一生的恩师——陈启善。

这段经历似乎蕴含了几分幸运色彩。若我真的踏上了师范之路，或许就无缘遇见可亲可爱的陈老师。人生的转折，往往就藏在这些不经意的瞬间，它们悄然铺就了通往未来的不同道路。

在我踏入汉寿二中的门槛之际，恰逢陈老师调任至此，执掌物理学科的教鞭，并荣幸地成为了我们75班的班主任。陈老师的教学生涯，若以线条勾勒，清晰而纯粹。她自1967年湖南师范学院物理系毕业后，便扎根于乡村教育，整整十八年。

陈老师，一位独具魅力的教师，以其温暖如春的气息，轻柔细腻的嗓音，在学生中独树一帜。即便偶有怒意，她的语调亦不失温婉，未曾有过丝毫的尖锐。对于曾在乡间中学，习惯了粗犷嗓音与乡土俚语的我而言，初次邂逅她那标准的普通话，宛如清泉石上流，清新而雅致，让我内心激荡起难言的喜悦。

凭借不错的入学成绩，我当上物理课代表，学习委员。然而，年少的我，因出身农村，性格内向且带有些许自卑。班级里，汉寿县城的学子与教工子弟众多，他们之间的那份坦然与自信，让我等从乡村奋斗而来的学子，总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另一世界，难以跨越那道无形的墙，融入他们的圈子。

陈老师敏锐洞察到这一点，总在细微处捕捉时机，以赞美鼓励温暖我心。我的习作，虽非字字珠玑，却也文脉清晰，老师便力荐于语文课堂，让语文老师当众点评，有时还在校园广播回响我的文字，悄然间驱散了我的自卑。从此，我重拾自信，与班级的学习节奏与氛围融为一体。那份昂扬的斗志，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逐渐在心里生根发芽。

每学期伊始，我的心情便沉重如铅。父母需提前半月，穿梭于乡间小道，为我的学费四处奔波借贷。校园内，同窗们轻松换取餐票，而我，肩上却扛着沉甸甸的米袋，那是家人省下的口粮，只为减轻几分经济压力。食堂里，我常以青菜果腹，即便饥饿难耐，荤腥之味也仅能在梦中回味。日复一日，餐不继时，身形日渐消瘦，面色蜡黄。那份清贫与坚韧，成为了我青春记忆中最深刻的烙印。而陈老师，她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如天使一般驾到，用她那极富感染力的笑容，为我撑起一片天。

高二那年，800米体育测试尤为深刻。我身着兄长旧裤，裤腿冗长，未及半程，裤腿便滑落，遭鞋绊倒，狼狈不堪。起身时，已落后甚远，疼痛与不甘交织，我躲至角落，泪水难抑，哭肿了双眼。那一刻，我怨怼命运，为何生于贫寒之家，却也深知，正是这份不易，铸就了我坚韧不拔的心性。

陈师时常找我谈心，谆谆如父语，殷殷似母亲。她说，父母无过，供你入学，已倾尽心力。他们在乡间劳作，艰辛更甚于你，皆盼你能出人头地。次日，她为我向校方申请补考。自此，我心境豁然开朗，不再怨怼命运，亦不自我放逐。我深知，唯有勤学不辍，方为唯一出路，亦是对恩师最深切的报答。

尽管身为班级物理课代表，我的物理成绩在全校并不显赫，是陈老师不懈的激励与鞭策，引领我步步为营，渐入佳境。高二之际，我有幸代表学校征战省奥林匹克物理竞赛，荣获全县亚军，这无疑是对我努力的极大肯定。

因宿舍改建，我们只能暂居由大礼堂仓促改成的集体宿舍，那里以竹排为基，上下铺紧密相连，容纳百人有余，喧嚣与杂乱并存，安全与宁静皆缺。在此困境中，陈老师毅然决然地将自己分配到的宿舍，慷慨让予了我及数位家境贫寒、学业出众的学生，让我们得以安心学习。

晚自习后，我们不约而同汇聚在她的蜗居，借由昏黄的灯光，共度一两个小时的补习时光。她，则默默在一旁，或亲手抄写试卷，或一字一顿地雕刻着习题，那份专注，如同雕琢一块块璞玉。间或，她会为我们冲泡牛奶麦乳精，偶尔添上一抹蛋花的温柔，那份暖意，至今犹存心间。

这一切的耗费，皆源自她那并不宽裕的薪资。我们深知，她的家境并不富裕，家中四口人，蜗居在一室一厅的简陋木板房，生活清贫却温馨。

在陈老师担任班主任的两年里，我的学业成绩始终排在班级前面，然而，世事难料，高三那年，学校一纸安排，让我们迎来了一位严厉如女巫的化学老师，作为新班主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那颗本就敏感卑微的心，难以承受，成绩也随之大幅下滑。曾经憧憬的人大清华之梦，终究化为泡影。最终，我勉强考入衡阳医学院。

群峭碧摩天，逍遥不记年。假若中考之际，得曾国发老师引领，我得以在桃源师范学校的体检中悄然过关，那么，我或许早已踏上教师之路，成为传道授业解惑的光荣一员。高中时代，我笔下生花，作文屡获赞誉，若那份才情若得以持续滋养，或许真能成就一番作家之梦，作品广传于世。

又或，假使陈启善老师始终伴我左右，直至高三，其悉心教导之下，我的学业定能更上层楼，人大之门或已向我敞开，而今的我，或许正身居要职，引领一方。人生之路，曲折离奇，充满了无数可能。

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已经消磨掉生活的激情，很多光阴变得“下落不明”。而三位恩师的轮廓、姿态、品格，在我心里，却愈发清晰，明丽动人。忆起他们，我浑身是劲儿，我就能活泼泼地活出自己来。山高水长有时尽，唯我师恩日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