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酷旅（六）8 月 6 日晚:观看《大宋·东京梦华》，金粉浓香醉太平

风信子

人是群居动物，天性就爱热闹。上午游开封府，西边新扩建的一大片宫殿就冷冷清清，为什么？没啥活动。如果突发一场打架斗殴都好，马上人头攒动。我一个很有品位的朋友说：“我就喜欢看吵嘴，不到收场不离开。”所以，高档一点的旅游策划，一定要有文艺演出。“清明上河园”如果没有《大宋·东京梦华》这场戏，哪怕你亭台楼阁、池塘水榭胜过天堂，也不会发烧到这般烫人的地步。环境与演出相得益彰，男女老少趋之若鹜，运钞车源源不断开进。我十多年前在杭州看《宋城千古情》已十分震撼，那还只是在室内，而且那时的声、光、色、影像合成技术不能与当下同日而语。这个是露天水上实景，场面之宏大壮丽无以伦比。不过，我还是先说说这场表演，然后简单介绍一下“清明上河园”。

上图右上角观众席前的那片水域，包括有浮桥连接的几座城楼和周围道路都是舞台。演出时各种载具、画舫漂来逝去，宏大场面时几座城楼和浮桥上都站满宫女或者战士。

这场演出首次投资1.35亿元，后又追加 300 万精化细节，聘请演员 700 多名，演出时长 70 分钟。根据的史料主要是《清明上河图》和《东京梦华录》，表现北宋王朝鼎盛时期的繁华和奢靡。

开始：全场熄灯静默，预示将有大事发生。水面上《清明上河图》长卷缓缓铺开，一朵菊花从左上角冉冉漂临，花瓣绽放，12 名妙曼女郎轻歌曼舞。后面的剧情分为六幕四场，由 8 首脍炙人口的宋词串联起来，过程简述如下：

序。歌声慢起、字幕显现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编剧通过这位南唐亡国之君对“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凄凉叹息，衬托赵匡胤国鼎初定。

这就是文艺与历史的不同叙述方式——不直说。其实李煜应该算五代人，不过写这首词时已是北宋臣虏，所以说是宋词也可以。历史令人惊叹，后来的宋徽宗竟与他的命运高度重合：都是千古顶级艺术家，又都是被俘的亡国之君，报应轮回何其相似乃尔！我不懂戏剧，仅谈一普通观众的感受：以一亡国之君的哀叹开篇，实在怪异。为什么不选太祖、太宗、真宗、仁宗的诗词？他们都那么英明睿智，大宋的繁华富足可是他们奠定的哦！编剧的心思摸不透，感觉不好。至于美轮美奂，那没得说。

第一场，醉东风。本场引的宋词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

说的是宋朝都市元宵节盛况，那可是妇女们一年一次抛头露面的难得机会。贵族女子们“笑语盈盈”、“宝马雕车香满路”相邀观灯。这时湖面驶过真的宝马雕车，彩灯万盏，“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除了观灯，还有车水马龙、火树银花、迎亲、斗鸡、吐火等各种市井杂耍，再现了北宋都市文化的繁荣。

画面当然非常好看，简直可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好看，但我仍有微词。这首词写于南宋，那时朝廷岌岌可危，辛弃疾寄意深远，恰是对偏安一隅、回光返照的醉生梦死深深忧虑，而努力寻求政治上立于“灯火阑珊处”的知音。用这首词歌颂盛世，肤浅了。辛弃疾身经百战，曾带 50 铁骑突袭金兵 5 万人大营，中军帐里直取叛将张安国首级全身而退。他词风的英雄气从骨子里喷出，是宋词中的“豪放派”，这首词只是个另类。为了满足全剧纵情声色的主题，委屈了他代表的这个派别，委屈了他本人。

第二场，蝶恋花。选的是苏轼的《蝶恋花•春景》作串词。上一场说都市，这一场说乡村，城乡一体化综合治理得好嘛！场面是“绿水人家绕”、“天涯何处无芳草”。满台绿衣少女踏青，秋千在空中荡漾，墙内墙外“多情却被无情恼”，一派春意盎然中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苏东坡也是豪放派（苏辛派）代表，选的也不是他的代表作，刻意避开他“大江东去”的熟悉面孔，别开清新生面，也可以。这一场的舞台语言算是明白晓畅，容易读懂。但完全没有学过这首词的人，还是只能停留在热闹上。

第三场，齐天乐。北宋的万国来朝不是隋炀帝式的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人家可是占世界 GDP 的百分之 22.7 哦！真正的实至名归。舞台画面更加斑斓，气势更加恢宏。西域的驼队、波斯的少女、日本的艺妓、欧洲的犹太商人……。一位“掌中轻”般白衣公主最引人注目，与那些虎背熊腰的大胡子形成优美与壮美的组合。戏剧语言昭示：国泰民安、君民同乐、皇图永固。

但串词很奇怪，是柳永的《雨霖铃》，这就觉得有点与盛世主题不搭界。该词收入高中语文教材，大家都很熟悉，我就不引用了。描写的是柳永在深秋与妓女恋人告别登船，以及别后的苦恋。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凄凉”。就算这凄凉凉到零下 30 度，总还是凄凉吧？有“盛世凄凉”一说吗？当然，他的知名度盖过杰森·斯坦森，凡有水井的地方都在唱他写的歌，但他的投资方向只对准妓院。以妓院为家，晚期专为开封歌妓填词，死都死在妓院里。不是歌妓们搞水滴筹，他死无葬身之地。投资回报是全开封歌妓为他送葬，哭声震天、声闻数里，而且以后每年清明还来扫墓。真正是求仁得仁，死而无憾！但与“盛世”主题何干？编剧和导演是不是想借他来歌颂社会宽松、个性解放、恋爱自由啊？揣摩不透。

接下来一首串词更安逸，把宿妓级别提高到皇帝。作者是写艳词的祖宗周邦彦。这首词叫《少年游·并刀如水》，不长，我全词照录：“并（bīng）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注释几条：1、并（bīng）刀，雪亮的并州剪刀（剖橘子用）。2、吴盐，细而白的盐，喻李师师的肌肤。3、兽香，兽型香炉里的香。4、向谁行宿，你还到别处去住宿不？

说的是大冬天宋徽宗偷偷跑到李师师家，还带了刚进贡来的橘子。二人围炉焚香调笑，皇帝欣赏李师师剥橘子、吹笙的可爱模样。李师师劝皇帝：外面天寒地冻，马蹄打滑，就在这里住下算了。很温馨的一幕，皇帝为情义、爱美人不顾江山。但切不可上升到与民同乐的高度，李师师可不是谁都消费得起的。

问题是这些国家最高机密你周邦彦怎么知道的？难道你是听床师不成？你说对了，他当时正在床下战战兢兢呢！他先来，皇帝后到，吓慌了又无法回避，只好钻床脚。佛祖命他全程监听不留盲点，于是成就了他这首千古绝唱。

编剧的“情义无价观”显然超越宋徽宗和克林顿，他急于把这唯美的风流韵事与大众分享，其他就不管不顾了。其实就算当时逛红灯区是文人雅士的家常便饭，但总还说不上叫“时尚”，不然徽宗何至于每次都是偷偷摸摸从暗道进出？演绎这首词来表现大宋的高雅文化，超出了别出心裁的范围，让我怀疑编剧和导演是否陷入严重的性苦闷而不能自拔。

第四场•满江红。富得流油的北宋在饥渴的北方民族眼里就是一桌满汉全席，恰恰保安、门卫又孱弱而文质彬彬。富裕的人爱和平，奉行我不犯人；但苦寒之地的人要生存，奉行的却是我必犯人，这就是宿命，所以保卫战必成为常态。你看那契丹、女真、西夏、蒙古，全是张牙舞爪、血盆大口；而承平日久的大宋，养尊处优得筋骨都酥软了。抗战的结果是把北宋变成南宋，南宋退到崖山。。

串词是辛弃疾的《破阵子·醉里挑灯》和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这回婉约不起来了，不得不启用两位血性男儿作代表了。“砰砰”几声大炮，吓得全体观众一抖，几座城楼燃起熊熊大火，映红了湖水，映红了天空。几十匹战马从观众席前奔驰而过，演绎那句“马作的卢飞快”；顶盔掼甲、英姿飒爽的女将开弓如满月，演绎那句“弓如霹雳弦惊”；战士们呐喊冲锋，演绎那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台上台下，演员观众，个个“壮怀激烈”。

那女将扮相极佳，头顶野鸡翎子，背插四杆靠旗，骑术娴熟，“会挽雕弓如满月”，时髦语：“帅呆了！”我开头以为是梁红玉，后来见“穆”字大旗招展，方知是杨门女将穆桂英。为什么不直接让岳武穆、辛稼轩出场？可能又是为了别出心裁吧？多少有点失落，因为我从小太崇拜这两位文武双全的大英雄了。

尾声串词是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用怀念子由来代替怀念那个辉煌的时代。画面出现一个绿色的时光隧道，一个古装小女孩儿与一个西装小男孩儿，携手登上一叶扁舟，缓缓驶入时光隧道深处，慢慢消失。这时，“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最后，那卷开幕时展开的《清明上河图》再次出现，缓缓卷起收拢。

THE END，观众起立，意犹未尽，依依不舍，怅然若失。

这篇太长了，简单说两句观感。这场大戏是高科技的胜利，声、光、投影的美轮美奂大制作、真热闹！我前面夸了：“每分每秒都好看。”拍下来都是大片。但下来之后琢磨不得：选材太怪了，两个亡国之君，两个花柳病人就占了 8 首词的二分之一。宋词中比这上乘的一抓一大把，为什么入不了编剧法眼？比如晏殊、李清照的一些作品，更美、更具画面感。另外，时间顺序也混乱，南宋作品放在北宋作品之前，杨家将与岳家军同时登场，等等。不过对现在只在乎热闹的绝大多数观众来说，我说的伤疤，在他们眼里全是雪肤，他们更不会像我一样因要写文章而过后冥思苦想。所以从大众娱乐的角度来说，是完全成功的。该剧十几年长盛不衰，票房收入一直坚挺就是明证。即使像我这种十分挑剔的观众，首次观看、来不及细想，也是大开眼界、倍感喜悦的，否则我写这篇文章干啥呢？

下图：宋徽宗“天下一人”花押

至于“清明上河园”的美景，最好上网搜索，应有尽有。给我印象较深的有门口的迎宾大马、刚进门处手捧《清明上河图》站立的张择端、一堵类似颐和园九龙壁的浮雕长卷《清明上河图》、华灯初上时的拱桥、汇聚世界各地灯笼的灯笼馆、美食城……，稀奇的东西实在太多，不能一一尽述。

进园票 120，但若已购《东京梦华》票的免费进园。提前进去可免费观看各种各样小型演出，其中较有名的有“岳飞枪挑小梁王”、“大宋•东京保卫战”、“中华巨马展演”、“打铁花”，还有什么“包公迎宾”、“王员外招婿”等等。我和吴怡因为下午参观“开封博物馆”耽搁了时间，去得迟，这些都没有看成，很遗憾。《大宋•东京梦华》御座票 999 元，贵宾 499 元，A 座 299，B 座票 199元。我们住的“仟那酒店”帮我们买 A 座优惠票（中间前几排），吴怡一家三口是 279 一张，我和久芬是 259，还额外各送我们一份保险。全场座位 3000 个，2023 年共演出 419 场，观众超过百万。你算算那银子砣砣要码多高！

图片很多，话还不少，但确实太长了，不能再写了，把人都看累了。就此打住！朋友们若去，最好能避开热天。

申明：本人摄影技术太糟糕，文中照片有的借自网络，在此特向不知名的原作者致谢。

附录：

《大宋·东京梦华》中的八首宋词：

1、五代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2、南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3、北宋苏轼：《蝶恋花·春景》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4、北宋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5、宋代周邦彦：《少年游·并刀如水》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6、南宋辛弃疾：《破阵子·醉里挑灯》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7、南宋岳飞：《满江红·怒发冲冠》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8、北宋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