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满满

邓拥军

　　今年9月19日，我去了庐山。21日睌，弟弟从达州打电话告诉我，老家的富满满（满满即叔叔）被火烧死了，具体原因他也不掌握，反正是人已经死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后犹如晴天霹雳。我立马把电话打给了在老家当队长的堂哥，想询问一下具体情况。

堂哥在电话里哭泣着告诉我：“老弟，这是真的。9月20日那天下午，我赶到火场的时候，大火已经包围了富满满的全身，他还在火中与烈火搏斗，极力地想阻止火势蔓延。他看到我以后，还在大声呼叫，叫我快去找人灭火。富满满一次一次地从火中站起，最后一次从烈火中站起来的时候，还绿眉绿眼地把我盯到，那是我们生离死别的眼神交流。火势太大了，我曾抓住了他的手，想把他从火场中拖出来。可是我手里抓住的只是从他手臂上撸下来的一层肉皮。我是亲眼看到我爹在火中被活活烧死的，我想救也救不了呀，人都是烧蜷了的。真的是惨不忍睹呀……”堂哥在电话里哽咽得厉害，我也不好再详细地询问下去，那样会让堂哥再一次经历那种生离死别而又无能为力的的痛。我只有安慰堂哥，请他节哀。

在庐山，我住庐山工人疗养院的3号楼8109房间。庐山的生态环境好，植被茂密，3号楼又更靠近山顶，夜晚的林间有各种动物的叫声，这也很正常。事实上我在庐山第一次听到了老鸹碜人的叫声，我难以入睡，富满满的音容笑貌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

富满满名叫邓胜富，因与我父亲同辈，老家称叔叔辈为满满，又有在名字后加满满的叫法，所以我们邓家“泽”字辈的族人就都称呼邓胜富为——富满满。

富满满是一个对土地十分有感情又能犁耙水响的农把式，农活干得十分精致，他耕作的地块总是厢垄工整，沟曲笔直，栽种的庄稼横看成行，竖看成列，那些禾苗就像他手下训练有素的士兵。小时候总觉得富满满的肚子里有很多故事，什么《孟母三迁》《画荻教子》《岳母刺字》《孔融让梨》……在夏夜的地坝里乘凉的时候，我们总是在富满满的那些传统故事里酣然入睡。也在他的传统故事中慢慢长大。

我当兵走的时候，富满满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我觉得富满是个能干人。临行前，堂婶还专门炒了酸辣鸡为我饯行，富满满那天还给我很正式地斟了一杯酒，很有仪式感的用酒为我送行：“军娃子呀，出去了，就不要想到回来。农村不是你的容身之地，你应该要去争取更大的舞台……”这是一个生产队里的最高“行政长官”对我的殷殷嘱托，也是一个父辈对我的殷切希望。我至今记得富满满的那些嘱托，更记得堂婶做的酸辣鸡的味道。

富满满的葬礼定在9月29日晚上举行，我回老家去参加了富满满的葬礼。乡亲们都来了，流水席开了三轮。这是多年来在农村比较少见的场景了。

我在火灾现场沉思，始终没有搞明白富满满为什么会被活活的烧死？在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叙述中，我找到了富满满被烈火活活吞噬的真正答案。

9月20日，富满满准备挖门前荷田里的藕，由于今年长时间持续高温干旱，荷田里有很多已经干枯的荷叶，富满满想把荷田弄得整洁些，就把荷田里干枯了荷叶捡出烧掉。当他焚烧荷叶的时候，由于天干物燥，意外引燃了门前竹林里十分干燥的竹叶。这时富满才想起村里三令五申不许焚烧秸杆，才想起森林防火处于最高等级。看到火势迅速蔓延，富满满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这辈子最愚蠢最糊涂的事。加之儿子又是队长，也曾多次告诉他，要带头执行禁烧秸秆的政策，持续高温干旱要注意防范森林火灾。富满满害怕自己的行为会给“当官”的儿子带来不好的影响，更怕火势蔓延会引发森林火灾。于是，一个已经八十一岁的老人就独自与火魔赤身博斗。其实，只要他后退一步，又怎么会被火烧死嘛！这是乡亲们的普遍说法。而事实上在危急时刻，富满满并没有做出后退一步的选择。

我从乡亲们的口中知道了富满满的勇敢和无畏无惧。在火灾现场，我看到了只要火势蔓延过那条乡村公路，真的就会引发富满满屋后的那片山林，我明白了富满满为什么要拼死扑火的真正原因。也明白了富满满死后会席开三轮的缘由。虽然这是由于富满满忽视了安全而引发的意外事故，但是又因为有富满满的以死相拼，阻上了火势的蔓延才没酿成更大的灾难，富满满的举动也如英雄一样。

‌ 9月30日是烈士纪念日。而我的富满满刚好定在9月30日早上出殡，这可能是时间上的一种巧合。毛主席在《为人民服务》一文中写到：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虽然富满满的死，是因为他忽视了生产安全在采取补救措施时发生了意外。我知道富满满的死也许是微不足道的，可能还达不到为人民利益而死这样的高度，但富满满至少有为大多数人利益着想的想法。在我看来，富满满在危险和灾难来临之时没有退缩，没有畏惧，没有苟且偷生，富满满的死就有了实际意义，就是我辈应该学习的榜样。

富满满出殡的时候，送葬的队伍很长。持续很长时间的高温干旱天气也终于在这天迎来了降雨。我在想，这场雨一定会给在火中经受炽烤的富满满带去一丝慰籍，一定会给在烈火中的富满满带去一丝清凉。久违的秋雨，也如我们长流的悲伤的泪水。

三叩首。愿烈火中的富满满没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