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散叶(三)最后的拜别

残荷听雨

<p class="ql-block">  近日,偶尔从书中翻出一页纸,是写与张中行先生最后一次见面情景。应该是备忘,却没写时间,约畧记得是2014年。</p><p class="ql-block"> 与张中行先生已几年不见了,那次有机会去北京,便给他打电话。电话中的张中行先生,已大不如前了。他听不明白我是谁。重复了两遍,告诉他是上海文汇报的。他才说,噢,有印象。我说上午去看他,又反复了几遍。他新搬的家,我去过多次,他忘了,又问:“您知道怎么走吗?”我也不跟他多说,趕紧掛掉电话趕过去。</p><p class="ql-block"> 物换星移,还记得当年他在电话里告诉我,马甸,祁家豁子,脑中闪现莽莽苍苍,荒村野店样,但华严里是新贵,高楼耸立,问起,谁不知道!现在这里又增加了很多小区,楼也更多更高,问了很多人不知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廉颇老矣,张中行九十三岁了。见了我,他仍平静地坐着,脸似乎有点腫。我拉着他的大手问他好,问他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他说没有,就耳朵不行。他双眼本来就小,看上去总是笑迷迷的,现在几乎眯成两条缝。他女儿说他爸眼睛比耳朵好。</p> <p class="ql-block">负暄琐话 张中行著 </p> <p class="ql-block">  他逐渐记起来了,说文汇报,说筆会,他说他知道。他似乎在回忆,我两是怎么认识的,一再地问我。我说,沙滩,教育出版社,取他的稿件,叫《蒲团礼赞》…也不知他想不想得起。他倒忽然想起一个话题,说文汇报有个姓沈的去年曾找过他,问我认不认识。问叫什么名,他怎么也想不起。他是人臻老境了,眼前事要想不起,从前事要忘忘不成。还是小保姆提醒,“爷爷,是叫沈善增吧!”一下让他想起来了,说道,尽吹他的本事,什么气功治病,还有他的《还吾庄子》,他不懂,没道理。</p> <p class="ql-block">写真集 张中行著</p> <p class="ql-block">  沈先生并不是文汇报人,他是上海作协的,我认识。崇明围垦三十周年时,筆会要编一个纪念特辑,我组织作家画家,由农场局董龙清陪同,去崇明几个农场采风,其中有他。后他搞庄子什么的,又弄气功,帮这个那个治病。他那些新道道,张先生自然不赞成。</p><p class="ql-block">那天我带着一个数码相机,要与张先生合个影。他女儿告诉他,他很乐意。他的绒线衣原来是敞着的,他女儿帮他把扣子扣上,他说:“还用扣扣子?”</p><p class="ql-block"> 到了拜别的时候。我想,张先生滿肚子的货再也倒不出来了,他写的《负暄琐话》《负暄续话》《负暄三话》回忆了许多文化界名人,现在到了别人回忆他的时候了!后我写了《求真尚俭张中行》一文,发表于2014年8月1日《文汇读书周报》,后收入拙著《凭窗忆语》。</p><p class="ql-block"> 写到这里,想起一件趣事。</p><p class="ql-block">1999年,我尚滞留在报社。六月中旬,我收到一位陌生女士的来信。原来她是张中行先生的红颜知己。信中有四幅照片,背景是香河风物。他们二人或依隈,或挽臂,十分親昵。另有纸片抄录了张先生的一段话,她出差来北京,就一起玩,我讲学也会去她那里。她独居,不一个人生活吗?她很会伺候老人,给我做饭,给我洗衣服,无微不至。在闺阁中,我给她画眉,以带围腰,布指度足,简直乐而忘返。张先生学问大,这后几句话,我先疑是沈复《浮生六记》中语,查了一下,是《聊斋志异》莲花公主中的句子。雅士风流,张先生自得其乐,说,“在香河,难忘的纪念,我把她写在文章里。没人看出来。”</p><p class="ql-block">那一年我同学来沪住我家,我把这事跟他说了。世界那么大,事竟这般巧。他说,女士是他夫人同事。</p> <p class="ql-block">张中行先生在赠书《说梦楼谈屑》上的题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