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逃离与回归》出版快十年了,我一直忙着写下一部,再下一部,忙着这样那样的事,没有再提它。今天忽然想起来说说它。</p><p class="ql-block">说什么呢?</p><p class="ql-block">说关于它以及后两部的一点叙述策略吧!</p><p class="ql-block">传统的长篇,多半是客观的第三人称叙事,作者全知全能,从一个场景到另一个场景,从一个人物到另一个人物,或者从人物之间的关系演绎出故事,爱恨情仇,家族恩怨,全景地展开。</p><p class="ql-block">到八十年代以后,西方现代派引入,中国先锋派形成,传统的叙述方式被颠覆,被突破,各种不同于传统叙事的作品纷纷出现。如王蒙的作品引入大量意识流写法,莫言大胆借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技巧,马原格非孙甘露等将现代派中国化。走得更远的,还有残雪,甚至不怕她的叙事失去读者。</p><p class="ql-block">九十年代以后,好多先锋作家开始回归。余华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已经很传统了。大家都刻意地学过西方作家,然后慢慢回归。或者至少不再刻意模仿。比较明显的是韩少功、王安忆、李锐、刘震云等人的创作。到格非的三部曲,王安忆的《长恨歌》,已经是相当传统的叙事。</p> <p class="ql-block">扯上面这些大家,是为了说明,我读过他们的作品,注意过他们的叙事方式,一旦自己写,不知不觉,会受一点影响吧!</p><p class="ql-block">首先,我小说中的第一主角有根,是按照传统的第三人称叙述的。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与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角色相适应。说起来,那个部分是我1987年就写了的,只是后来作了补充。当然,这种第三人称也不是过去的全知全能方式,而是贴着人物写的有限制第三人称。</p><p class="ql-block">这种方式,很多小说都这样写的,如海明威与斯坦贝克的小说。我看他们看得多,又比较认真,受影响是难免的。美国作家中不乏这种扎扎实实叙述的大家,如马拉默德,如厄普代克。他们的作品我以前读得入迷。</p><p class="ql-block">第二个人物,是个体老板有财。他的多变的人生是时代的产物,来来去去,变化多端,换了很多地方,换了几个老婆,那种状况自然不能再用第三人称,我用了第一人称,让他来自己讲述。</p><p class="ql-block">自述的优点,是可以抓重点,随时换地方,同时,可以故意夸大其词,故意闪烁其词,然后又刻意渲染。有些口才好的人,是天生会讲述细节的。</p><p class="ql-block">第一人称写的小说我读过不少,如高尔基的自传三部曲。还有肖洛霍夫有个中篇《一个人的故事》,看了多年了,讲一个当兵的人的自述,精彩极了。</p><p class="ql-block">第一人称写的人物,必须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这样写下来的作品才会好看。加缪《局外人》中那种人物,第一人称写了,会很难看。</p><p class="ql-block">中短篇中用第一人称写的比较多,我也写过不少,它是有限制的叙述,不便以表现人物性格,所以,属于现代小说,不是为了刻画鲜明的人物性格,而是为了更深入地挖掘内心。</p> <p class="ql-block">说到我《逃离与回归》中的第三个人物,有信,他是一个大学生。他由水乡去了北京,念大学,谈恋爱,参加学生运动。写他,我又决定换一种叙述。</p><p class="ql-block">很多年前,我读过法国作家布托尔的长篇小说《变》,很吃惊,留下了深刻记忆。它是全篇用第二人称写的。“你”如何如何。写的是一个法国男人坐火车去罗马,会见他的情人。写得很诗意,很浪漫。</p><p class="ql-block">我感觉这种第二人称叙述很适合表现文化人,像写书信一样,有倾诉与诗意,于是觉得合适,拿来用上了。</p><p class="ql-block">这样,在一部小说中用了三种人称叙述,是自己一个大胆的尝试,也是对自己的一次挑战。</p><p class="ql-block">写完第一部,我马上决定写第二部长篇。故事很简单,是一个轰动事件,说的是某公司老总的妻子,跟镇上的书记去了澳门。老总在镇上一家酒店喝闷酒,被送进医院。之后,许多人去医院探望老总。</p><p class="ql-block">这样,围绕老总妻子与书记,围绕老总与他的老婆,还有书记与老总的关系,产生了许多猜测,许多追忆,许多奇特的讲述。</p><p class="ql-block">于是,在写作这部长篇之前,我已经决定采用一种多人自述的方式来写。这种方式不是我独创,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早就用过。不过芥川写的是七个人自述,而我的小说,自老总的家人到手下再到看客,一大群人,在讲述与老总的关系,讲述对老总妻子与书记关系的猜测。</p><p class="ql-block">为了让大量自述不至于使小说过于杂乱,同时,为了表现主角的内心,我就采用了另一种独白似的叙事穿插其中。</p><p class="ql-block">这大段心理描写的使用,跟我过去痴迷于福克纳与普罗斯特有关。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是我曾经当教材读的。我在写主人公心理的时候,总是想着《喧哗》中的刻画。另外,我写作此小说时正在读陕西作家冯积岐的作品,他是一个大胆写心理刻意创新的作家。我也想过过瘾。</p><p class="ql-block">这部长篇设置的时间,只有一天,就是从1999年12月31号到1月1号。所以我给长篇取名,《千禧年》。它<span style="font-size:18px;">决定了两种叙事是否适用。讲述与心理描述,都是可以在短期内完成的。这当然是现代小说的叙事方式。</span></p> <p class="ql-block">最后再说说第三部长篇《遁形》的构思吧。</p><p class="ql-block">首先,这部作品的主要人物只有一个,所有故事都集中到他身上了。当然,他当过兵,做过官,然后下海经商,是过去农村青年走出乡土的又一典型。可惜他后来经商翻船,公司倒闭,因欠债而逃离隐身。我无意写一个企业家人物传记式作品,所以考虑着重写他倒闭后的逃离。</p><p class="ql-block">这样,我的第一策略,是用类似侦探小说的写法,写主人公的逃亡与被人追杀。这种东西,我以前看过不少小说,譬如格.格林的作品,冷静客观的叙事,处处设置悬念,吸引读者兴趣。</p><p class="ql-block">写了一个开头,我又不甘心这么单一的叙事了。决定以一种旁述的形式,让熟悉主人公的人讲述与他的交往。这样一来缓解紧张的气氛,二来增加人物形象的深广度。</p><p class="ql-block">小说的后半部分,我进行了大胆的尝试。这是类似卡夫卡《变形记》的手法了。就是让主人公被砖头砸完之后,昏迷多日,隐身了。这在许多荒诞派小说中被使用,例如法国作家埃美写过一个短篇《穿墙记》,就是写主角突然具备了这种特异功能。</p><p class="ql-block">我用了大量的篇幅,写了主人公在隐身状态下,做了自己之前做不到的事。让一个热衷于追逐名利财富的世俗之人,有了展现人性向善的另一面的机会。这个过程是奇幻而荒诞的,又考验自己描摹场景表现细节的能力。</p><p class="ql-block">最后,用一张医院的疾病诊断书和一张死亡证明,来说明他的隐身,实际是大脑受打击后产生的结果,使这份看似荒诞的安排,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好了。聊到这里差不多了。我一般不喜欢说道自己的小说,只顾着写下一部。今天杂七杂八说了,总结起来一句话,写长篇小说像造房子,总会考虑一个结构框架,不像中短篇,常常会提起笔就写。至于我们选择叙事策略,常常会受以前阅读的影响,关键是,能与自己想写的内容协调的,就是好的。至于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做出什么成绩,能不能畅销,会不会获奖,是写作之外的事,写作者埋头伏案时是不考虑这些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4,9,3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