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灵山之歌

晓风残月

我住在县城一个高高的筒子楼里，每每凭窗北望，便见远山上一长溜白色的风车，优雅的转着，夜幕下霓虹灯闪烁，犹如璀璨的星辰。就想着去看看。 于是在浅秋里，从县城出发，途经响水洞，爬上望乡台，漫过那明镜似的双新水库，一路风光旖旎，美不胜收。再往前，在丁家坳口便折而向左慢慢的上行，柏油路很宽敞，却多了几分蜿蜒，如此，也便多了一些情趣，三五朋友结伴而行，边走边侃边看，心里总是美滋滋的。前边台地和稍远处的沟里，金黄一遍，工人们在认真的采摘烟叶，满脸汗珠掩不住内心的喜悦。路边黄花葳蕤连绵，当然还有红的白的，一直盛开到山顶，把远山近树，点缀的生机勃勃，那葱茏的树叶也红黄相间，呼应着色彩斑斓的花儿，漫山遍野更加鲜活起来！

上到山顶，到处都是车，到处都是人。我仰起头，看那巨大的风车叶片慢悠悠的转着，仿佛是与天地共舞，与群山诉说，舞出了吉祥如意，诉说着未来的希望。极目远望，二十架风力发电机排列在山梁子上，串联风车的路，如在刀背上一般行走。路的尽头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坝子，坝子上有一条大河，那河跌跌撞撞滚进澧水，水出自青岩堡，青岩堡在大灵山深处，大灵山便成了澧水之源。那坝子上还有一条响水河，几公里长的河谷，危涯绝壁，古木森森，跌宕的瀑布，冲击出一些殷殷绿潭，潭坎上那 层层叠叠的岩石，覆满苍老的青苔，如尘封已久的古籍，偶尔，几道残阳会透过遮天蔽日的丛林，照射在潺潺流淌的河水中，照射在灰暗的青苔上，试图偷窥那天荒地老的故事，试图掀开那神秘朦胧的面纱。可响水河如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妙龄女郎，流淌着青岩堡的泉水，叮叮咚咚的跳进澧水，而后汇入长江。

黄连坪，大灵山山间的一块盆地，极狭长，农人耕地，一天来回两犁，也要月上东山。抗战时期，老蒋在此拟建军用机场，后因战事结束，便不了了之。黄连是极苦涩的东西，于是便有了“黄连坪，屋脊界，吃大米饭不要菜”的调侃，虽说是调侃，其情其景，可见一斑。再后来，改革开放，黄连坪成了“翻身村”，因为高海拔的独特优势，成了长沙卷烟厂的烟叶基地，烟叶品质堪比云烟。翻身村人朴实憨厚，善良勤劳。春天里，那坝子上打好了栽烟的垄子，垄上覆盖着地膜。莫家湾、外山、折荣沟里的别墅，镶嵌在田间地头，竟如欢快激越的五线谱一般，演奏着乡村振兴的乐章。春播夏耘，秋收冬藏。秋阳下，坝子上一派丰收景象，人们忙碌有序的采收着烟叶，那是一项很苦的工作，翻身村人累并快乐着。不信你听：

湘西有座大灵山

山中年年种黄连

日子堪比黄连苦

日思夜想把身翻

翻身不忘共产党

不种黄连种烤烟

张张烟叶似黄金

苦尽甘来比蜜甜

土家山歌，无关艺术与技巧，随口便搭。这是质朴厚道的感恩，这是率真甜美的歌唱。

在这金叶之乡，我沉浸在酣畅淋漓的山歌里，忽然远处传来“哟呵哟嚯”的声音，如吆喝、似喊山，丛林里便串出来一群野猪，采摘烟叶的农人见状，也“哟嚯哟嚯”的吼起来，那猪群又快速的钻进另一方丛林，不知去向。据不完全统计，大灵山上有野生动物146种，兽类就有45种。春有杜鹃啼血，夏有蝉鸣如海，秋有兔走狐奔，冬有松鼠嬉闹。妥妥的一个动物世界。茫茫林海随季节变换着色彩。春天的山峦，披上了一层淡绿色的轻纱；夏季山色浓郁，树木繁茂，微风起处，便成一片绿色海洋；秋季色彩斑斓，层林尽染；冬季，银装素裹，宛如一个童话世界。在这苍茫林海里，生长在多种珍稀植物，红豆杉、银杏、珙桐等，还有其貌不扬的漆树，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它在工业、国防都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周总理把这里称为“黑色金子林之乡”。还有厚朴、黄柏、杜仲等山木药材，十多万亩，年产值当以千万圆记，天麻、党参、黄连等野生药材漫山遍野。这怎一个“药材之乡”了得，准确的说应该是“药材之都”了。

我漫步在大灵山上，看山看云看风光，千山万壑，重峦叠嶂，当第一缕阳光洒上山顶，整个山脉被染成金黄色，如梦如幻，山间云雾缭绕，犹似仙女舞动的裙摆，轻盈而飘逸。那一股一股清新空气涌进我的肺里 ，我感受着泥土的芳香，听着大灵山的心跳。大灵山是有生命的，它轻轻的托起云彩，唤来一阵清风，把那云吹到万宝山，那海拔1737米的奇峰便更加柔顺了。这时，那边传来一阵歌声，柔情里带着几分狂野：

这山没得那山高

望见情妹捡柴烧

有心和妹来烤火蛮

隔山隔水隔远了

唱完，大灵山如一位柔情似水的女子轻轻回应着，那哥们竟又声嘶力竭的唱到：阿妹，你愿不愿意跟哥在一起，你是否愿意跟哥在一起？歌声渐逝渐远。大灵山化成一个精灵般的老者，给我讲述了一段青春无悔的浪漫传奇——

1965年9月，一群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女，从县城长途跋涉来到大灵山的万宝峰下，安营扎寨，结庐而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种天麻种当归种玄参，他们也谈恋爱，36人18双，在那天寒地冻，食难果腹的荒野里，唱“北京有个金太阳”，演“老两口学毛选”。他们春天里把漆树芽子当春巅，冬天里卷缩在被窝里，望着屋外寒风凛冽雪飞扬。1967年9月，派去买粮的人无功而返，队长无奈的告诉大家，炊——断粮！大家结伴爬山自寻活路吧，于是猕猴桃、八月瓜，救兵粮便成了他们维系生命的主食，知青队长在丛林里迷路了一天一晚，回到场部时，扛回了一头死掉还未腐烂的野猪，虽然那猪瘦骨嶙峋，毛多肉少，可还是让知青们欢呼雀跃，饱餐了一顿。时过境迁，当年的知青都已年逾古稀，当我后来拜访他们的时候，他们竟然眼含热泪，除了敬畏，说的最多的一句是：感恩大灵山！大灵山以它那博大的胸怀滋养了他们。是的，知青们常常眼含热泪，那是他们都深深地把那片土地眷恋。

梦回久远，我踏踏实实的走在大灵山上，看风起云涌，看天高云淡，那遥远的七姊妹山，那血脉相连的八大公山，想必也如这大灵山一样，胸襟博大，义薄云天吧。

大灵山是丰腴的，春夏秋冬皆有色，东西南北尽出彩。

大灵山是神奇的，在那不堪回首的岁月里，用救兵粮养活了一大群年轻人。在那战火纷飞的岁月里，他还成了红军部队的战略纵深，成了红军战士浴血奋战、驰骋杀敌的疆场。

大灵山是壮美的，不仅有风花雪月，亦有血色浪漫，更有铮铮风骨。她是一首昂扬的诗，抑扬顿挫，韵味无穷；她是一曲悠扬的歌，舒缓流畅，余音绕梁；她更是一部厚重的书，承载历史，博大精深。她是澧水之源，孕育了多少仁人志士，他们有大江奔腾的气势，亦有大山般深沉的情怀；在这湘西之巅，一眼千年，看云卷云舒，看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