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 一一革命回忆录(之二)

老孙

　　

四、战俘的话

战斗向纵深发展着，战俘和缴获的枪支弹药越来越多。为了迅速的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刘连长决定留下伤员，还有我这个新兵，看管俘虏，看护伤员和战利品。部队继续前进了。

负伤的班长命令战俘例队点名，共点了一百二十二人，把他们关进刚被炸塌的碉堡里，所有枪支都被卸了大栓，靠放在西北角的城墙下。我的班长伤虽不重，但他刚才炸碉堡太累了，且有班长在才得压得住阵，不然我一个新兵蛋子，这么多俘虏，若有变故，不知如何处理。征得班长同意，我向这群战俘训话："你们老实呆着，八路军宽待俘虏，当官的也不要怕，看你们为国民党卖命，落得这般下场！" 几句平常话，竟使这帮俘虏鸦雀无声，一动不动地偎依在一起。班长甚是满意我这新兵蛋子的这番训话，笑着向我点点头。

一个看上去是老兵的俘虏，显得不咋害怕，他主动挤到门边给我们搭讪着，说他想回家，家是沧卅的。开始我不愿搭理他，见他话多起来，便问他:"今晚我军攻城你们知道吗？" 他说:"知道。" 然后一只手摸着上衣口袋，眼盯着我问:"长官，哦，同志，抽口烟行吗？" 我没作答，看向班长。班长点头表示同意，我便说:"抽吧。" 这傢伙叭哒叭哒地抽着烟说:"你们一定是先挖通地道，棺材装炸药，叫我们坐上土飞机！你们这一手真厉害呀！前些日子，夜里听见过动静，可谁也不敢说，怕被说是动摇军心挨枪子。" 俘虏的话让我记起前不久解放恩县城，我军就是使用的这种办法。

那傢伙又说:"你们今晚的指挥真叫妙，开始攻东门，那里是地方兵团。县老爷怕他们守不住，忙从我们这里抽去了一个连。他们刚走，你们就攻上来了。" 他翘起大拇指还要说什么，班长听着也感兴趣，就问他:"当兵几年了？干什么的？" "五年了，混了个班长，家里什么人也没有了，混一天算一天呗。噢！我可没干坏事，我还想回家娶个媳妇，下半辈子好好过日子哩。" 停了一会，他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听说八路优待俘虏，准予回家，还发路费？是真的吗？！" 我认认真真地回答:"这能有假？！八路军说到做到！" 俘虏群顿时一阵交头接耳，有些骚动。班长忙下命令:"不许动！" 俘虏们仍情绪激动不能停息，直至我们端起枪对准俘虏，再次命令:"不许动！" 他们才安静下来。

黎明，枪声逐渐稀疏下来。被俘的敌人越来越多，我们也接到命令，缴获的战利品和俘虏一并上缴。

一回到驻地，第一件事就是向宋排长打听战斗实情，宋排长告诉我，昨晚打衡水县城一仗，是军区首长亲自指挥，采取了声东击西的战术，但主要还是部队配合好，作战勇敢，取得了速战速决的胜利。我们团就是在西城区作战，俘虏的话也印证了军区首长的英明。

解放衡水军民庆祝大会开过，部队又向高唐县进发。宋排长告诉我，这次到高唐县去要抓条大鲨鱼，老百姓对那个大鲨鱼土匪恨之入骨，非消灭他不可。

五、愧对忠魂

庞长申就是这条大鲨鱼，是山东有名的大土匪之一。这傢伙在高唐县以徐官屯为大夲营，拉了两三千土匪的队伍，残害当地人民。过去勾结日夲鬼子，如今又傍上国民党，老蒋还封了他个旅长的官。

徐官屯是个东西两三华里长的大村镇，庞匪盘据多年，土围子很厚，修了不少碉堡，武器精良，粮草充足，更有一帮死心踏地的匪徒头目，连日夲人都未动过他，可见他的实力雄厚。

徐官屯西边一里多路是小李屯，是徐官屯的前哨和咽喉。庞长申派他的大舅子李虎把守，封为黑虎团团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个地头蛇手下豢养着一帮要钱不要命的地痞流氓大烟鬼，还有投靠匪帮企图复仇的恶霸地主。徐官屯和小李屯这帮恶匪，对当地百姓欺压之狠，烧杀奸抢无恶不作，百姓生活在苦海之中，八路军必须为老百姓铲锄这颗恶瘤。打下徐官屯必先拔掉小李屯，砍去庞匪的右手，死死扼住徐官屯庞长申的咽喉。

拔掉小李屯的任务是我们一营的，攻坚排又是我们一排。一天黄昏，赵文庆营长，团罗参谋长，带着侦察连的同志来到我们驻地，要求第二天拂晓打进小李屯。侦察员摸清了两屯之间有暗道相通，连里就制定了二排切断小李屯暗道的计划。临战前，大家美美地睡了一天，一到午夜就整装出发了。

我连一个小时就来到了小李屯外围，这个小李屯，高高的围墙，深深的壕沟，月下寒风吹得墙里的槐树东摇西晃，显得格外狰狞恐怖。拂晓前，我军炮火像雨点一样落在这个面积不大的土围子上。又是宋排长一马当先，越过沟壑向爆破口冲去。刘连长在我们身后，战斗进展意想不到的顺利，几乎没遇上多大的麻烦，不多时，全连就攻进了小李屯。就在我们向一座座矮矮的营房冲去时，左侧暗堡里突然冲出一股敌人，饿狼一样的扑向我们。原来是侦察员同二排一进入围子，就切断了他们的暗道，使他们无法利用暗道与我们周旋，也切断了他们与徐官屯的联系。进退两难之际，这股敌人就像饿狼一般凶狠。遭遇战中，不少战友倒下了。宋排长高喊:"机枪！快！" 话没说完也倒在了战友身边。刘连长也负了伤，但他坚持指挥我们向敌人杀去。 此刻，后续部队赶到，以绝对优势压倒敌人。敌人逃走抵抗都无望，就乖乖缴械了。 这时，突然听见夏副排长和三班长悲声大放地喊着宋排长的名字，两人抄起两挺机枪，愤怒的向敌群扫去。战友们听到这悲声，知道宋排长可能遇难了，眼泪夺眶而出，又是一排仇恨的子弹射向敌群。

战斗还未完全结束，我们抬起宋排长的遗体，架着昏迷中的连长走向集合地，赵指导员和其它同志都等候在这里。他接住宋排长，摘去军帽，泣不成声。我实在忍不住也喊着排长名字冲出队伍，紧紧抱住排长他那尚有余温的尸体失声痛哭。指导员费力地把我拉开，看见赵营长严肃地站在他面前，便命令夏排副和三班长出例，叫通讯员下了他俩的枪，一并押往营部。营首长向战士们说:"夏排副和三班长违犯了我党我军対俘虏的宽大政策，为宋排长之死而枪杀战俘，是决不允许的！虽然是在战场上，可他们正在放下武器，他们中间大多数还是被抓来的穷人，这种感情用事就是犯了大错误。" 赵营长又对指导员说:"全连要讨论这件事，连里要作检讨。" 指导员应声说"是"后，营长深情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宋排长对我们说:"宋祥玉同志勇敢机智，非常守纪律，是党的好同志好战士，他的牺牲是我们营的巨大损失，我们全营战士要学习宋排长对党的忠诚，学习他的勇敢，狠狠地打击敌人！" 营长叫人把宋排长牺牲的情况立即报告上级。

后来才知道宋祥玉同志是军区宋政委的侄子。我从入伍就跟着宋排长，是他为我说情我才得以参军。入伍以后，他在各方面关心教导我，帮助我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如今宋排长牺牲，我如丧兄，整整哭了三天三夜，几十年过去，他的音容笑貌一直留存在我脑海里。至今想起，仍不能忘怀。

在我们攻克小李屯的同时，徐官屯的敌人闻风而逃，在屯东南中了我军埋伏，敌人伤亡惨重，匪首庞长申漏网。

六、御敌门外

麦收季节，太行山脚下一片金黄，风吹麦浪滾滾，军民喜气洋洋。军民同心夜夜抢收日冠投降后第一个麦季。乡亲们把大白馍咸鸭蛋大筐大筐的送到地头上，军民同享这丰收的喜悦。

出生在平原上的人，未见过山是什么样子。听说往西就是太行山，我一大早就爬上房顶西望，远远地看去，隐隐约约，模模糊糊，高一层低一层的，像骆驼又像大馒头。我调去旅部之前，要求跟排里战士一块去看看山，可部队一驻尹村，指导员就叫我立即去旅部报到，没来得及去看太行山。去旅部报到时，战友们都在忙麦收，我只好绕道向同志们告了个别。

旅部驻在尹村南边的城廊，顺着被洪水冲开的大沟，七八里路就到了旅部。村子里的人都忙于麦收，哨兵指我进村后向西，路北便是政治部。有些干部模样的军人进进出出，显得很忙。还没开口打听，身后一个小个子女兵突然问我是不是到宣传队来的。然后她就连蹦带跳地把我带去见队长。

旅部宣传队队长叫郭金城，白面书生，说话文质彬彬的，他正伏在膝盖上写东西，见我进来就起身握手，非常热情。他约我晚上去找他，顺手把一张纸条交给我，叫带我来的小刘一起去刷标语。纸上是两条标语"拥护和谈，反对内战！" "军民齐心，保卫胜利果实！" 这两条标语不到天黑就贴在大街的墙上了。

这天晚上，郭队长和我谈了很多，主要谈了宣传队的任务，宣传的作用。宣传队有二十多人，全是年轻人，其中还有五个女同志。队长说，当前队里最重要的任务，是戳穿国民党反动派假和谈真内战的阴谋。国民党正从四川湖广调兵北上，内战是不可避免的。我们驻地东临敌人占据的石家庄，西背赞皇，山内就是老区太行。我们要守住这道口子，保卫党中央的安全。

不出所料，不到一个月的工夫，石家庄一带的敌人就发动夜袭我旅部驻地，企图逼进我太行山老根据地。城廊战斗打了一天一夜，我旅部曾一度撤离城廊，最后旅首长用两个团的兵力南北夹击进犯之敌，敌人留下大批尸体和武器，狼狈的逃回石家庄，我们取得了御敌太行门外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