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酷旅（五）8 月 6 日上午：开封府 世界首富

风信子

我们从西面进入开封，老远就看见迎宾大道上一个“开”字形建筑，这创意别致，仿佛听见它在说：Welcome in Kaifeng，一个开放包容之地！

我走到哪里习惯性第一问就是“为什么叫这个名字”？经查，据说最早叫“启封”，是春秋时郑庄公在此修仓储取的名，意为“启拓封疆”（甲骨文“封”的本义就是栽界树）。后来因避讳汉景帝刘启之名，才更名为开封（启发也改为开窍了）。穿过一道高大的城门，上书“大梁”，这是战国七雄之一魏国的都城名。我们耳熟能详的什么孟子见梁惠王、信陵君窃符救赵、侯嬴、朱亥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开封还有许多曾用名：陈留、汴州、东京、汴京、汴梁等，迄今已有 4100 余年的建城史。除了魏国，五代时期的梁、晋、汉、周，以及北宋、金朝都曾在此定都，当然最响当当的名字还是大宋朝的“东京”。

上午先参观开封府，很大一片赭红色仿古宫殿，开封这地方历史悠久的真古董不可能有。为什么？因为这地方多次被黄河缺堤冲毁、泥沙埋没，后人又多次在新淤积的地面上另起炉灶建城。据考古学家说：现在开封地面以下 12 米是战国的大梁，地下 10 米是唐代的汴州，地下 8 米是五代和北宋的东京，地下 6 米是金代的汴京，地下 5 米是明代的开封，地下 3 米才轮到清代的开封。所以今天看见的一切都是劫后余生，或叫老根新芽。

缺堤还不尽是那著名的“地上河”的自然灾害，更有丧心病狂的反人类战犯们做的孽。秦国大将王贲久攻大梁不克，于是引黄河水来灌，无异于当今引爆原子弹。此例一开，后人打开封，扒堤放水就成为致胜的选项。特别是李自成，他灌开封时，“城内一百万军民，城外数十万流军（李自成自己的军队），附近数百里居民，无贵无贱，同为鱼鳖。而挖堤之人，更无一人不是于决口一瞬间漂到百里之外”（任乃强著《张献忠》）。

“地上河”是开封的命门穴，是悬挂在开封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无论多少灭顶之灾，都挡不住开封人奔富裕、创文明的脚步。特别是到了宋代，开封的繁华登峰造极，人口达到 150 万，商业贸易额占全国之半，是当时全国经济、文化中心。更是世界第一大城市、世界首富，类似当今的纽约。

看一组对比数字：学者估算，盛唐玄宗时全国人口峰值 8 千万，一年铸币32.7 万贯。宋朝神宗时全国峰值人口是 1.26 亿，而年货币投入（包括金银铜铁纸币）最高时达 16000 万贯！专家认为，宋朝比唐朝的经济总量强过千倍。占世界 GDP 的 22.7％，更有人计算出北宋人均 GDP2280 美元。北宋是整个中华历史上人民最安定富足、人文素质最高的朝代，也是文官最有尊严，知识分子最舒心的朝代。而这种富裕文明的代表正是开封。

可能任何一个游客来开封府都会首先想到包公。曾有报道称，不少冤民来此嚎啕诉冤祈求包公显灵干预。这里面当然有许多纪念他的文字、图像，我主要是拍摄那些用各种书体撰写的对联。它们基本上都是当代人的作品，表达百姓对贪腐势力的憎恶，赞美包公的铁面无私，呼唤法治的公平正义。这些对联照片太占版面，而且制作麻烦，我就不在此展示了。抄两副做个代表吧：

仰学士遗风且向汴京寻胜地；

瞻龙图旧制可知尊府有青天。

（原文小篆）

鉴古观今铁面常昭史册；

倡廉反腐清风永拂人间。

（原文小篆）

赤县欲兴千古业；

此厅当废一言堂。

（原文行楷）

治京畿玉律金科惩腐恶；

施国策仁风德化扶生灵。

（原文行楷）

其实这里不止是包公一人办案的衙门，大厅里书写着《诫百官举行真宗文武七条诏》、《宋真宗御制武臣七条》等圣旨作为百官的座右铭。据《碑记》介绍，太宗、真宗、钦宗三位皇帝都曾在此办公，还介绍了 200 多名开封府尹的任职情况。有一串名字如雷贯耳：寇准、欧阳修、范仲淹、苏轼、司马光、苏颂、蔡襄、宗泽等一大批杰出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军事家，也曾在此任职。

从开封如此发达的市场经济可以反推，当时一定有相对良好的法治环境。网上人们爱拿阳谷县卖炊饼的武大郎打比方：“有临街的铺面，挑着担子叫卖，不担心被城管追着打。这就叫安居乐业。”上层精英们更是身逢其时、有用武之地，于是相得益彰，利国利民也利己。

可是宋朝给人留下的印象很懦弱，尤其是南宋，总受北方民族的欺凌，总是割地赔款。这当然是事实，但掩盖了宋朝人民曾有过的幸福的一面。这个问题，我在第一天（3 号）日记写秦岭时已经谈过我的看法，在此就不啰嗦了。总之，文明还需武备的支撑，富国不忘强兵，才能保证长治久安。所谓国民性，也是靠制度的熏陶和培养。虽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是必然，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也。

下午：参观开封博物馆

开封市博物馆曾经三迁其址，现在这个是 2018 年 3 月才开放的新馆，修得极好。可是不知谁题写的馆名（没有落款），那几个字给人“墨猪”之感，不舒服。建筑物一般是后来居上，所有设备高大上。不禁想起去年参观的哈尔滨市博物馆，由市委大院改建，那么丰富的藏品却那么差的保存条件，让我叹息至今。

据介绍，本馆有馆藏文物 8 万余件，其中珍贵文物 6 千多件。“宋代历史”单列一馆，全面讲述宋代在各方面无与伦比的辉煌。其他还有朱仙镇木版年画、书画精品、石刻精品、皇家用品、梵影佛像等。

刚进门的大厅墙上有一个巨大的时钟，设计创意独特。它把开封从古到今的曾用名和对应时间列出，随着时针转动，依次指向那些地名，给人清晰的历史递进感。比如在指向“老丘”时，注明是“公元前 20 世纪”，而“启封”的时间是“公元前 8 世纪”

可惜我们来得迟，才看了两个展厅就已经是 5 点，被保安大声吆喝着驱赶出来。

下边这块展板辑录了五位史学大师对宋朝的总结，其中特别是陈寅恪和汤因比的评价之高，真是无以复加。

我提取文字如下：

若研究人心政俗之变，则赵宋一代历史，最宜究心。中国所以成于今日现象者，为善为恶，姑不具论，而为宋人所造就，什八九可断言也。

——严复《与熊纯如书》

天水一朝人智之活动与文化之多方面，前之汉唐后之元明，皆所不逮也。

——王国维《静安文集续编

·宋代之金石学》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干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陈寅恪《邓广铭<宋史职官志考证>序》

宋代的文化，在中国封建社会历史时期之内，截至明清之际的西学东渐的时期为止，可以说，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

——邓广铭《宋代文化的高度发展与宋王朝的文化政策》

如果让我选择，我愿意活在中国的宋代。

——(英)汤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