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回乡见闻录

大兵

2024年9月28日

中秋节请假一周回老家（湖南邵阳隆回县），14～16号与朋友在湖北恩施旅行三天，17～20号上午在乡下老家陪老母亲过中秋节。上次回家是今年清明节，当时，老家正在干几件大事，一是农田整改，二是建新小学校，三是修河堤，我都写了美篇。如今几个月过去了，家乡干的几件大事进展如何？我实地考察一番后做如下记录。

村里的农田整改完了，老农民们均已失业。做了一辈子的农民，对黄土地的感情是无法割舍的，尽管种田辛苦劳累且收获渺渺，但让老农们一时闲下来，他们多少有点不习惯，觉得自己成了废人。可时代的车轮无情的滚滚向前，老农们无可奈何。记得上次回家我与村里一长辈就农田整改后承包给老板耕种一事，长辈与我打赌说老板肯定会大片抛荒，因为老板赚的是政府的财政补贴，产不产粮？产粮多少？老板不会在意，种点粮，也是做做样子。长辈的结论来自他的亲眼所见，他说，周围整改好的田地，承包给老板的，都一个样，收成少，不及农民自己精耕细作产量的一半。母亲说，农田整改，每亩田给600元现金（或400斤谷子），但以每年谷价为参考，比如说谷价150元每百斤，那就每亩田给农民600元，要是谷价跌至120元每百斤，那就每亩只有480元，要是谷价涨到180元，那每亩田就补贴720元，如此类推。这对像我母亲这类不种田的农民来说，是合算的，政府是真正落实了工业补贴农业的政策。

我围绕本村整改好后承包给老板的近千亩农田巡视一番后，不得不承认长辈的预判大致正确。田里的水稻插得密的密，疏的疏，有的甚至空荡荡一大片无秧苗，如果是农民自己耕耘，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预估产粮量，应该只有整改前的一半。如何达成农民和政府及承包农田的资本方三赢的局面，那才是最好的政策。我之前的分析是，承包者在领取政府财政补贴前，应该向国家提交最低产量的粮食，这样才能确保国家粮食安全，才能保证良田不至于荒芜太多造成资源浪费，农业的效益不至于太低。今年是第一年生产，有很多难以克服的困难，再加上缺乏经验，情有可原，我相信再过几年，农田的产粮量应该会增加。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有问题了。

工业返哺农业，工业补贴农业，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前二代农民吃苦耐劳，数十年如一日为国家工业化无私奉献的精神，在如今人人逐利的商业化社会，是不可能继续的了。资本的本质是逐利，权力有可能寻租，由资本和权力主导的三农，将走出一条怎样的路来，正在路上。南衔村、周家庄与大寨，走农村集体化共同富裕之路，历史证明是优选，是榜样，可是，历史没有如果……

上次回家，河堤工程才开工不久，如今，河堤防护主体工程已完工，只差河堤坡面加固、岸上路面美化与绿化了，堤岸每隔一百米建了个码头，河对岸的中洲村，河堤工程修3公里多，国家拨款3000多万元，我们村只修1公里，村一组有数百米的河岸未列入工程范围，这有点说不过去，一个村的河岸，还分彼此。家乡的资水自多年前建了水电站后，水电站下游数公里的河面生态就被彻底破坏了，河床长期裸露，这是典型的先发展，后治理的发展模式，发展的收益归少数人，治理的成本归国家。昔日河水浩浩，过河需乘船，如今，直接走过河床到对岸了。

18日，我去河对岸的二姐家，回来的路上，脱鞋蹚过尺深的数米河口后，我脱衣下水仰躺于河口水中，水太浅，游不了泳，我便躺在浅浅的河水浪花里，体验并回味一把孩童时畅游故乡河的美好滋味。急流的河水在双耳边咕噜咕噜的响，非常温柔，好像在对我诉说：你还记得我吗？

假以时日，河堤防护工程完全完工，河岸路边铺为绿道，路旁再植上绿化带，整改后的农田，在春天成片的油菜花盛开，或者是深秋里金黄色稻谷飘香，丰收与美景，是可以兼得的。但愿人间多正道，家乡会越变越好，不负好时代。

新小学建好并开学了，新小学取名“天子山五一小学”，村里只有部分学生入校就读，多数学生还是流失在外。听母亲说，今年九月开学前，村干部登门给家长做思想工作，劝说家有入读的学生家长，要相信政府对乡村基础教育的重视，甚至给报名的学生送书包之类的礼物，可是，成效不怎么明显。

19日下午，我走进已放学的家乡新建小学，了解到九月开学，新小学共有60名学生入读，从小一到小六，每个班10个学生，另还有二个幼儿园班，有十几个小朋友。老师都是从湖南南华大学召来的支教者，有12个老师，都是年轻人，与政府签了一年的支教合同。学校的硬件，不可谓不好，完全现代化了，有多媒体，有操场，有食堂。然而教育更需要相对稳定的优质师资力量，靠那些青春靓丽的年轻人来乡村短期支教，是难以支撑乡村的基础教育健康长远发展的。

后来与在村里做村医的初中同学聊天，得知人口出生率是断崖式下降。我们村（合并后）有2700多村民，现每年新出生人口才10人左右，出生率只及以前的五六分之一。还有一个悲催式的大难题，光棍率太高，村里30岁以上未婚大龄男青年超百人，比例已达4%。不婚不育，是社会病，是时代病，谁能治愈？缺少人文关怀的右翼自由主义者会说：适者生存，弱肉强食，一切顺其自然；左翼社会学家说：这是社会两极分化、分配不公导致的后遗症。谁对谁错？没有结论。

上次回家传言说家乡的马路要改造，要铺成草沙路，这次回家，果然已成事实。黑色的草沙路与沥青路外表相似，但所用材料不一样，草沙路面更环保，车过时更静声、更平稳。这些都是乡村振兴的具体民生工程，美化了乡村的同时，更促进了乡村的经济发展，方便了村民的出行。乡村建设还有很多，比如农田水利建设、文娱活动建设、乡村交通便民建设等等，都还有很大的建设空间。

村民谈论最多最重要的话题是医保，由于多媒体的广泛传播，尤其是部分专家鼓吹的“全民免费”医疗，村民的理解是自己不出一分钱，能享受到国家的免费医疗就好了。其实，这是误解，即使是发达国家，免费医疗也是来自高额的保险金制度，不低于收入的10%购买医疗保险，再加上政府的医保补贴，才有可能解决所谓的全民免费医疗问题。当然，我们是社会主义制度，在约束人性之恶（资本与权力对医疗行业的过度索取）方面，还有很大的良性空间可以发挥，降低老百姓的负担，降低医保压力，使医疗行业更健康的发展。

20号上午离开家乡前一个小时，我去看望了村里一户五保户邱兄，他年长我9岁，单身无妻无子。我走进他那由政府多年前建的30几平方米低矮保障房时，他正光着上身，弯着如弓的背身，侧坐着在喝酒。邱兄浑身精瘦黝黑，由于是背着门坐着，他的脸背着光，本来就很黑的脸笼罩了一层阴暗之影，两只眼睛突鼓得很厉害（我知道他有甲亢，且合并有甲亢性心脏病），有些吓人，眼光无神，眼球布满血丝。

他叫我老弟，要我坐。他喝的是啤酒，桌上半碗菜，是油豆腐与几团瘦肉，看得出，菜是剩菜。我坐在邱兄对面，与邱兄聊起天来。邱兄一直领低保，还有五保户的补贴，每月580元，再加140元的农村老人养老金。他喝酒喝得非常慢，很久很久才伸出颤抖的手揣起酒碗咪上一小口，却不动筷子夹菜，冷冷清清的菜在碗里孤独的凉着。

邱兄在上世纪90年代国企改制时，曾在本县一国营煤矿做了十几年的临时工，他说下井挖煤三年，后来就在井上挑煤，干的都是苦力活。到后来煤矿关门，他做为临时工被解雇又回到农村老家。那十几年临时工除了领点微薄工资，是没有任何福利性保障的，比如社保医保之类，就是职业性矽肺，都是落花流水，没个说法。邱兄现在还种了几块荒地，养了几只山羊，生活主要靠政府的五保户津贴与微薄养老金维持。

近日，隆回县委书记刘军，省政府已发了公告，由于犯罪事实确凿，正式逮捕。友人说，刘书记权欲过大，一手遮天，本县范围内，他的权力能产生威力的每个角落，他决不放过。如县级医疗、教育、工商等诸多部门与单位，凡有人事调动安排，都要他同意方能成事。本县40几个大工程，他的亲属就包揽了30多个。听说刘书记老婆，有本厚厚的记事本，本里很诚实、很认真、很详细的记录了收贿10万元以上的人事，真是贤内助呀！

贫穷与特权，与权力的堕落，是存在一定因果关系的。

客观的说，本届村干部，为本村做的实事，有目共睹，知行合一，是为官一方者对百姓最好的回报。

月是故乡圆，中国人这种特有的思乡情怀在我们60后这代人身上还是蛮浓重的。中秋节（17号）的晚上到19号的晚上，连续三个晚上，我搬出椅子，与88岁的老母亲坐在老家房前的宽敞空地上，在秋夜的如银似水的月光里，在满天繁星的寂静夜空下，母子俩拉着家常话，吃着月饼（中秋节当晚，二姐也在），此情此景，对游子的我来说，亲情润心，倍感幸福。

孩童时在故乡月光满地的夜晚与小伙伴们游戏的往事，模模糊糊的浮现于眼前，然而，时光已流逝了半个世纪……

父母在，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