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诗赏析之六

岩青草

　　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

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

水清石出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

腊日不归对妻孥，名寻道人实自娱。

道人之居在何许，宝云山前路盘纡。

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

纸窗竹屋深自暖，拥褐坐睡依团蒲。

天寒路远愁仆夫，整驾催归及未晡。

出山回望云木合，但见野鹘盘浮图。

兹游淡薄欢有余，到家怳如梦蘧蘧。

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

此诗作于熙宁四年（1071）冬，东坡长途跋涉，到任杭州通判不久。

“腊日”古时腊祭之日。即农历十二月初八。惠勤惠思，此二僧皆为余杭人，是欧阳修的好友，据东坡记载：“从公（欧阳修）游三十余年，公称之为聪明才智有学问者，尤长于诗。”有此一缘由，东坡初到杭州，诸事初安，即不顾天寒、腊祭之日，登孤山访诗僧。

　　东坡以十联诗句写了他进山访僧、出山写诗的过程。

起笔一联“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上半句写云，下半句写雾，妙在抬头望天，天将欲雪的认定，以低头看到满湖云的倒影来佐证，六个字，已涵盖了天地之间。下半句写雾不着雾字，以楼台、山影的忽隐忽现，使人感觉到了雾的弥漫与飘浮。

第二联，作者捕捉景物动态，信手拈来，以“鱼可数”、“鸟相呼”尽写山路的寂静、清冷，淡淡几笔，描画出一个绕有生机的清幽意境。

下一联，“腊日不归对妻孥，名寻道人实自娱。”，“腊日”，腊祭之日，应当是宋时公务员难得的休假日。这里的“道人”非信奉道教之人，而是有道之人，这是对惠勤、惠思二位僧人的赞许。天寒欲雪、腊祭之时，诗人为“自娱”放下妻子儿女，进山寻访有道之人，二位僧人在作者心中的地位已足可见，“自误”一词也有了让人寻味之处。进山之路 回绕曲折，诗人用“盘纡”一词概括了山路的崎岖，使得寻访有道之人的不易更添一出， “自娱”之心愈显迫切、诚恳。“宝云山”在西湖的北边。

下一联上句“孤山孤绝谁肯庐”，杭州的孤山海拔只有38米，但是它位于西湖的里湖与外湖之间，四面环水，一山独立，东坡借孤山“孤绝”的特点，暗用《论语.里仁》：“德不孤，必有邻”之意，衬托下一句“道人有道山不孤”，进一步渲染两位僧人之不同寻常。

“纸窗竹屋深自暖，拥褐坐睡依团蒲。”天寒欲雪、纸窗竹屋，作者进得山来，在如此简陋的房舍，感觉到的不是冷，而是出自内心的深厚的温暖，这“暖”字当是诗眼。“褐”粗麻布做的衣服，“坐睡”代表日夜，“依团蒲”僧人修行诵经，一组词七个字，凸显了二位有道僧人的形象。这是整首诗重要的一联，这一联表现了他与二位僧人之间的和睦、融洽，相见恨晚之情，展示他近佛、亲佛的内心，寻求心气相通的知音，获得心灵的启示、抚慰，正是他所要的“自娱”。至此，进山访僧已然结束。

　　诗的下半部分，“天寒路远愁仆夫，整驾催归及未晡。”“晡”是申时，应当在下午三点到五点。“及未晡”不是说申时未到，而是说申时这个时间段还没有过完。这是苏轼对“整驾催归”的仆人的回答，仆人说，天快黑了，赶紧回家吧，东坡回答，不急，不急！申时还没过完呢。这场景读来风趣、幽默、活泼，实际表达的是东坡内心的不舍。

“出山回望云木合，但见野鹘盘浮图。”“云木合”树林间云雾缭绕，迷茫一片，仆人说得不错，这已是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分。“野鹘”：鹰隼类的鸟，“浮图”梵语，指佛教、僧人，这里指佛塔。野鹘绕佛塔，加一个“但见”，作者此时心心念念的依然不是回家，而是那让他感到“深自暖”的“纸窗竹屋”。

因此他继续写到“兹游淡薄欢有余”，“兹游淡薄”，此行登孤山，确实没有任何物质上的东西。访有道之人，而得到的“欢有余”纯粹是心灵的满足与醒悟。所以，“到家怳如梦蘧蘧”，“怳（huang）”，恍惚，“蘧蘧（qu）”正是梦醒之后心神惊动之状，出自《庄子.齐物论》里写庄子梦蝴蝶“俄然觉，则蘧蘧然（庄）周也。”对这份感悟的珍惜，作者用“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以创作诗歌时灵感的稍纵即逝，必须及时紧紧抓住，付诸笔端来比拟，“亡逋”，逃亡者。

　　整首诗以“自娱”、“深自暖”、“及未晡”、“盘浮图”、“梦蘧蘧”等词语串起了作者访有道之人，心灵开悟，深有所获的过程。语言朴实，情感真挚，佳句联翩、对仗趣浓，画面丰富.尾联更是以生动准确的语言道出创作必须及时捕捉灵感，偶然闯入心田的感悟正如目光所及的清新景物，过后将难以描摹，成为后人创作论中经常运用的至理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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