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那抹不散的炊烟

廉者jianjun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作者/肖青林 </p><p class="ql-block">朗诵/风韵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生命的长河中,有些人的存在,就像一抹炊烟,虽不起眼,却能在人的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我的三哥,便是这样一个人,他的一生,虽历经坎坷,却始终如炊烟般温暖着周围的人,直到最后,化作天边一抹淡淡的云,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三哥的童年,一直伴随着贫困与艰辛。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谁家的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我们家因兄弟姐妹多,生活就更加艰难。老家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打大的,爱岁的,中间夹个受罪的”。我的三哥就属于后者。但凡家里有点好吃的东西,根本轮不到他,身上穿的总是兄长们反复穿了N多年的破旧衣裳。小时候的他很是顽皮,喜欢爬树掏鸟窝,爱到水库耍水,还常和其他孩子打架,因此没少挨爹妈的揍。记得有年秋收时节,年仅十四岁的他,为了能吃上生产队里几顿好饭,宁愿跟着大人干很苦很累的农活也不想再去上学。母亲得知后,拿起拐杖就是一阵子打,又叫回在地里干活的父亲操着镢头,将他一直追赶到学校。也许是因为挨打多的缘故吧,三哥自小就患上了尿床症,常会遭到大人的喝斥,可越是喝斥,床尿的就越厉害。直到十九岁当兵走之前,尿床病才完全好了。 </p><p class="ql-block"> 三哥是在云南边境当的炮兵,他以干净利落的作风和出色的烹饪技艺,赢得了首长们的青睐。而且一干就是七年,也被拟定提拔为事务长。但他在经常外出采购食料的过程中,结识了当地一位姑娘,俩人情投意合,很快便坠入爱河。就在他准备提干后马上与其结婚时,母亲得知此事后,表示绝不容许儿子找一个“外边的媳妇”,告诉他除非再不想回这个家就跟她去结婚。为了成全孝道,三哥不得不忍痛割爱,向那位姑娘提出分手。可姑娘岂肯死心,竟找到部队领导闹腾起来。一场爱情的波折,让他不得不提前结束军旅生涯,带着未了的遗憾和心中的痛楚,回到自己熟悉的故乡。 </p><p class="ql-block"> 三哥复员后,老婆孩子热炕头,加上所娶的三嫂是个聪明能干和善解人意的人,日子过得倒挺舒心惬意。但,由于时值改革开放之初,农村刚刚实行包产到户,家里的经济状况依旧很差。三哥并未因此消沉,他良好的厨艺成了一家人生活的支点。先后被聘请到县剧团、县人大和县城建局多家单位做饭,一直干到68岁才自己批准自己“退休”。几十年里,他每天起早贪黑,风雨无阻地往返于县城与老家之间。白日在单位做饭,晚上回田间干活。就这样一直过着半城半乡、半工半农的生活。三哥用自己的双手,为单位员工、家人和乡亲们烹制出一道道美味佳肴,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和他人的关怀,如同他烹饪的每一道菜,温暖而香浓。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三哥。2003年,他年方二十的二儿子突然因病早逝,那是一段让人心碎的日子。过于沉重的打击,令他许多年都缓不过精气神来。由此性情大变,一天到晚沉默寡言,闲了就一根接一根抽烟。回到老家,总喜欢夜间在毛桃地里干活,经常是光着膀子干,直干到挥汗如雨的程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心中的悲痛得以释放。听三嫂讲,他用手电筒照明干活,每个月要用完十几节大号电池的电。 三哥性情变化的另一种表现是:为人愈加和气,心里更多地装了一份对别人的关怀。他逢人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村子里好几百户人家,谁家有了红白喜事,灶房里总有他忙碌的身影。村上过会唱戏、挖渠修路,他都会积极参与其中。邻里间、战友中出现矛盾闹了纠纷,也都喜欢请他出面调解。虽说他算不上村里的红人,倒也是父老乡亲们嘴里公认的好人。他的善良和乐于助人,在乡亲们心中留下了美好的印象。难怪当他突然离世后,那么多乡亲邻友都感到惋惜,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三哥下葬的那天中午,尽管下着大雨,可我看到路边还是站着很多为他送行的人,也亲耳听到几位村婆的对话:“唉!这么好的人,咋说走就走了呢?” “老天爷也喜欢收好人么,你看早没了的,尽是些好人!”那一刻,我猛然到感到一丝欣慰,便在心里默默对三哥说:“三哥,你人活得真好啊!尽管阳寿短了些,也值!” 大半年前,当我听到三哥患癌的消息后感到十分震惊,真没有想到这万恶的癌瘤竟如此隐匿和凶险。因为,就在此前一个多月,当我得知三哥由于胸背疼痛到处求医无效时,还专门回了趟老家为他诊治。根据包括胸片在内的各项检查报告以及临床症状,我很自信地诊断为“顿挫型带状疱疹”并予以施治,效果极佳。三嫂高兴地拍着手说,“还是我家兄弟厉害,几针下去就不疼咧,这阵子可把你三哥折磨惨咧!” 可是,并未见三哥怎么乐观,他缓缓对我说:“眼下疼痛是明显减轻咧,也能睡成觉咧,可我总觉得这病不对劲。三哥今年七十三咧,是道坎,不好过啊!”我当即反驳了他一番,说他平时身体那么好,从目前各项检查结果看,并没有发现啥大毛病,治疗效果又这么好,还胡思乱想啥?千万不要被那些迷信说法吓倒自己。为了改善他的情绪,我还特意将自己刚刚录制好的长篇小说《天路之花》音频转发给他。听完以后,他这样对我说:“写的好是好,可你一个医生,却为这事,把自个的脖子都整坏咧,把耳朵搞聋咧,一分钱也不挣,又何必呢?”我笑嘻嘻地看着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p><p class="ql-block"> 三哥病情确诊后,先后在西安交大附院进行过三次化疗。鉴于癌块的部位和性质都很不好,已没有手术和介入放疗的可能了。首次住院期间,我陪他做过几项特殊检查,送了几顿可口的饭菜,他便觉得很不好意思,后边两次来西安化疗,坚决不让侄子再告诉我。两月后,我又回到老家看过他一次。这时病情已经急剧恶化,人消瘦的厉害,剧烈的疼痛全凭“吗啡”来缓解。起初四小时吃一片还行,后来吃两片都不大管用。听侄子讲,他既便再疼也不叫喊一声,只是紧咬着手绢,瞪大着眼睛。我带给他一大包几经周折才搞到的抗癌秘方中药,告诉他要坚持服用,并鼓励他任何时候精神不能倒下。所有亲人好友,都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但,奇迹并未发生。仅仅过了一个月,三哥便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三嫂告诉我:在我最后一次看过三哥没有几天,他就坚决拒绝任何治疗。喂到嘴里的药给吐了,打在手臂的针自己拔了,谁说送他去医院就骂谁。他固执地认为,这些措施都是瞎折腾,都是浪费。因为,他的心已经走了!作为从医几十年的资深医生,我曾见过太多患者弥留之际的情形,但当看到自己的骨肉亲人那双久久不能闭合的眼睛时,心里真是刀割一般。 我参加了三哥葬礼的全过程。如他所愿,三哥长眠在了他辛苦劳作几十年并用汗水浸透过的自家的毛桃地里。人吃地一生,地吃人一口。值得一提的是,城里人主张厚养薄葬,活着就好好地活,美美地享受,死了一把火烧了完事。农村人的观念恰恰相反,薄养厚葬,丧葬程式极其复繁,花费亦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且有相互攀比和愈演愈烈之势。这么说吧,在我们老家,埋一个人,孝子就得脱一层皮,一切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尽管我对这些繁复的陈规旧矩不会完全赞同,可又想,几千年前的先贤们只所以制定出这些《周礼》丧仪,其庄严凝重的仪式感,对于后人总会有某些教化作用吧?! 天不作美,筹办三哥葬礼的那些日子,阴雨连绵,还时不时下起大雨来,这让情思敏感的我,不能不联想到三哥的人生命运。我在想:难道老天爷也在为他伤怀,才流下这源源不尽的多情的眼泪?倘若这样,作为小弟,更应该为他做点什么了。可就这么点能耐,做什么呢?想来想去,除了受礼宾先生之托,与其合写了一份祭文外,我还为三哥写了一首悼亡诗,虽不能催人泪下,倒也是真情实感的吐露。请家乡书法先生誊写后张贴于展板上,供大家品读。当然,挽联是必不可少的。其中,有一副是我构思良久才撰就的,比较精准地概括了三哥的一生:炊烟袅袅军营故里躬为盘中餐,和气蔼蔼一生</p><p class="ql-block">一世劬俭传家风。 </p><p class="ql-block"> 眨眼间,三哥离开亲人们快两个月了,家乡的猕猴桃也已成熟。两天前,收到三嫂她们从老家寄来的猕猴桃,又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三哥。那夜,我失眠了。打开早已泛黄的像册,看着四十五年前我与三哥在西安钟楼前拍的那张合照,眼前浮现出当年三哥从老家第一次来西安看我时的情景:那是1979年金秋十月的一天,我从原部队来西安上学还不到一个月,三哥便兴冲冲地赶来看我。虽说老家距离西安只有八十多公里,可那时候农村人进一趟省城并非易事。见到三哥后,我惊异而兴奋地问他为啥要来?他喜不自胜地说:“你不是写信告诉家里考上军校咧?全家人高兴的不得了,爹妈让我赶紧来看一趟你!” 三哥来的那天是星期日,我向学员队请了假和他一起在西安转悠了大半天,还在街上吃了顿饭。三哥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咱兄弟五个,四个都当兵咧,我和你四哥没出息,在部队没混出啥名堂。二哥很好,上咧个二军大。这下你也好咧,不管咋样也算上军校咧,还学咧医,可要好好珍惜噢,等你穿上四个兜(提干),咱父母脸上有光,你三哥脸上也有光……。” 还记得三哥临走时硬要塞给我十元钱,我知道那时候十元钱在农村老家的意义有多大,坚辞不要。三哥有点生气地说:“你一个月六块钱的津贴费自己攒着,再不要往家里寄咧,攒上几个月再加上这十块钱就能买块手表,上学没块表不行!” 到了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三哥是看到我同宿舍的同学都戴着手表,唯独我没有,他是让我也买块手表,而不致于被人瞧不起。 夜,已深至零晨三点多,我仍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我很想我的三哥,感到失去他就像一只手掌被人剁掉了一根指头;我很想我的三哥,想起此生中与他一次次短暂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我很想我的三哥,想起那个在毛桃地里挥汗如雨的身影,想起他临终前对尘世的那份淡然与释怀……想着,想着,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三哥,你就安心地走吧!你虽已远去,但你的品行,你的情怀,如同那炊烟一般,永远飘荡在亲人的心中! </p><p class="ql-block"> 2024.9.1 西安红缨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p> <p class="ql-block">肖青林,陕西周至人。中共党员。1977年入伍,在青藏高原某部队医院从事医务工作三十余载。主任医师。医余喜爱文学,勤于写作,系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会员。创作发表《漫道西风》、《转战陕北》、《万古长安》大型组歌三部曲;主创吉尼斯世界最长中文歌曲《陕西木有啥》2.0版歌词;另有长篇叙事诗《赤子颂》、《鸟语诗香100首》、《春游大湾区》等发布于网络。已岀版发行《泥泞路上》、《爱在雪原》、《品味平凡》、《最美的风景》、《医学与艺术》、《天路之花》(长篇小说)等多部各类文学与医学著作。在西安先后举办个人作品研讨会与分享会多次。</p> <p class="ql-block">诵读者简介:风韵(司明明),曾获全国故事大赛二等奖,陕西省、西安市故事大赛一等奖。期望用娓娓道来的声音传递一切真善美。用走心、入心、动心的诵读与您心灵相通,快乐相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