菏泽南站

晓刚

菏泽南站火起来的时候，我正要去菏泽走亲戚。

河北邯郸与山东菏泽之间隔着河南濮阳，开车只要三四个小时就能到达。这么短的时间穿越了三个省，这让常年奔波在广袤西部的我多少有些诧异。在那里，两三个小时可能还没有走出一个乡镇的地盘。

晚宴时，在当地文旅部门工作的二姐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菏泽南站的火爆场面，让我有些尴尬，因为我并不知道她所谓热烈的菏泽南站是怎么回事。

晚上躺到床上，翻手机补课：一个梳着跟他的年龄不相仿的油光铮亮的大背头的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燃爆了菏泽南站——他的歌声征服了万千网友的耳膜和心灵。因为他，各地的网友来到了菏泽南站。一时间，蹭流量的和看热闹的挤满了那座已经多年不曾启用的车站。

视频上菏泽南站和现实的菏泽南站还是有区别的。广场不算很大，但是容纳几千人还是没有问题的。交通警察和环卫工人看起来都很忙碌，小吃摊很多，摊主们也很忙碌。旁边新修的一条公路，路边停满了车，车牌琳琅满目：鲁、皖、豫、辽、冀、粤、湘、沪……广场上一阵阵嘈杂的声音，根本不能用悠扬、甜美这样的词语来形容。

我们感叹有幸见到了全国最热闹的网红场面，说笑着离开了菏泽南站。

然而，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听到了太多有关菏泽南站的议论：人们的认识是如此一致，几乎一边倒地指斥那些挣流量的表演是“群魔乱舞”“不务正业”。

这让我原本平静地看热闹的心态不禁心潮澎湃起来。说实话，某些人扮丑耍怪的表演确有不堪之虞，但我还是觉得用“魔”来形容这些光怪陆离的献技实在有些不妥。

何为“魔”？魔，佛教用语，梵语“魔罗”音译，“指能扰乱身心、破坏好事、障碍善法者。”❶菏泽南站的表演者意在愉悦他人而非伤害他人，说他们是“魔”显然名不符实。当然，有些杠精一定会说“他们的表演确实伤害了我”。也许这是真的，但是这只能解释为双方对艺术的理解不同或者说是艺术造诣的高下有别，而不能说他们表演的初衷就是要伤害别人。别忘了，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以博取他人欢心的方式赚得几块散碎银两。成熟的人应该认识到，不是形似魔即为“魔”，现实中的魔，大都道貌岸然。

再说“不务正业”。何为正业，何为不正业？传统的理解是农民的正业是种地，工人的正业是做工。试问一句：农民和工人在“正业”之余娱人娱己有错吗？再者说，在互联网娱乐平台已经普及的今天，人们以在互联网平台表演为业已经司空见惯，这本就是他们的职业，何来“不正”之说？至于所谓的“魔舞、不雅”，其实是互联网执业者急欲讨人欢心的无奈之举。环顾周边，有多少养家糊口的行当是留给那些流散在田间地头和街头巷尾的人们的“正业”？谁又能理解那“群魔”形象背后一个个焦虑且无奈的灵魂。给奋力挣扎的人保留一点希望，总比掐灭他们的希望要好得多。 传统宗法制度下的国人，总是希望依附于一个强大的群体，将那些不符合常规常理的行为和个体视为异端。宗法制度压制了个性，长期的压制形成了惯性，鲜明的个体性格逐渐演变成了整齐划一的群体性格。“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生长成人的个体，得不到充分的发展，必然会个性萎缩、思想保守、缺少主动。”❷走入二十一世纪的我们，跟传统制度下的国人相比，取得了多大的进步？“人不能吃得太饱”“这就是外国人少的原因”……互联网上这些对于冒险行为的嘲笑式评论，就是某些现代国人性格的典型展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远必诛”之类的产生于遥远农耕时代的思想意识依旧大行其道，缺少宽容、没有创新，仍然或隐或现地存在于当今国人的性格之中。 “现代化的过程本质上是人身依附的共同体社会向个性自由的公民社会转变的过程。”❸进步就是从人们看不惯的标新立异开始的。一定程度上说，也许我们距离现代化还有很远的路程。

有人无限怀念大唐，感念大唐强盛的国力，万国来朝的荣耀。但是整日喊打喊杀的人们可曾认真思考过大唐强盛的内在原因？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唐朝将军哥舒翰是突厥人、李光弼是契丹人、高仙芝是高句丽人……长安回坊聚集了数十万外国人。现今收藏在西安碑林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记载了基督教聂斯托利派在唐朝的传教经历，其时在中国传教的还有伊斯兰教、摩尼教、拜火教……

虽然千年前唐王朝的强盛与今日的强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其内在的规律是相通的——支撑一个国家强盛的文化基因是宽容。宽容，其外在表现是自信，内在本质是善良。故而，文明的社会，一定是宽容的社会。

某日，夜半惊醒。恍惚中感觉有一个如我般的汉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
“你在写什么？”
“留给后人的文字。”
“给他们留什么？”
“我们的狭隘和懦弱，他们不能重蹈覆辙。”

随后的很多日子里，都会想起菏泽南站。也许在多年以后，我依然会想起菏泽南站。（完）

注释：
❶赵匡为主编《简明宗教词典》
❷王学泰《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
❸秦晖《公社之谜：农业集体化的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