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韵旧事 岁月情长

戴时姿

<p class="ql-block">我是幸运的,出生在茶的故乡——婺源。</p> <p class="ql-block">婺源茶“香天下”,都知道婺源茶尤以大鄣山绿茶品质最优,而我的家乡就在大鄣山乡。关于故乡的记忆只要缓缓打开,满是茶园的绿意与清香。</p> <p class="ql-block">我八岁前都在大鄣山乡石城村的老家生活。自幼,我就像个单亲家庭的孩子,远在德兴花桥的江西凤凰光学仪器厂上班的父亲是遥远的,模糊的,生疏的,唯有过年才见一次面。母亲独自拉扯着哥哥和我,她用柔弱的身体坚强地撑起了一个小家的一片天。</p> <p class="ql-block">那时候,要换得一家的口粮只有辛勤的耕作,襁褓中的我,便常常被母亲用一块大围裙温柔地垫在茶树荫下。母亲说,那几年出工做事的行头就是腰上吊着镰刀,一手扛锄,一手牵着才四岁的哥哥,背上绑着我,还有长长的茶桶,中午吃的午餐,我的用品,但凡旁人看见都得说句“根女做事太厉害,到老了你这副身体就吃苦了”。母亲说,那时有使不完的劲,再累,睡一觉劲又回来了。</p> <p class="ql-block">婺源素有“八分半山一分水,半分水路和庄园”之称。我们一家的田地非常少,而且基本在很远的地方,母亲去自家茶园得翻山越岭走上几里路,来去一趟,好歹也去掉半日。刚开始,母亲怕尚在吃奶的我跟着日晒雨淋吃苦,就把我喂饱了放在床上,反锁在家。</p> <p class="ql-block">有次,待母亲迫不及待回来,打开房门一看,床上竟然空无一人,只剩凌乱的被子,母亲赶紧呼唤我的小名,跑出房间焦急地逢人便问,看谁把我抱走了。全村问下来,都没有人看到,母亲想会不会什么野兽来把我叼走了,越想越害怕。</p> <p class="ql-block">这时,有个村里大婶一语点醒梦中人,好心提醒母亲,“不要哭,房门锁的,我们就是听见小妮哭,也进不去抱,会不会掉下床了呀,赶紧去床底下找找。”果然,当母亲趴在黝黑的床底呼唤我时,滚到床里的我这才“哇”的哭出声来。母亲每次说起这事,都要感慨地重复那句“把你拖出来一看,小小的脸上满是泪痕和灰尘,也不知哭多久,睡了多久。那次之后再去哪里我都把你们带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把我放在茶树底下的时候,母亲依然是不放心的,锄几棵茶树又跑来看下,看下太阳有没有晒到我的小脸;听着我咿咿呀呀突然没声音又赶紧跑来;有一次,我特别能睡,从母亲做事放在茶树下,一直到中午做事的大人们相约坐下来吃午餐时,我还在呼呼大睡,母亲停下锄头多次跑来,我都没有醒,甚至让我吃奶都没有反应。到中午时,母亲慌了,摸摸又有气,“妮勒、妮勒”怎么摇都不醒。赶紧问一起做事的村民,有位村里老人有板有眼地说,从前也有个女人把孩子放地上顾自己去做事了,突然听到孩子哭声,跑来一看,发现孩子的鼻孔里留有一段小尾巴,原来是一条小蛇钻进了孩子的鼻子去了。母亲听后顿时大惊,赶紧狠心捏我的鼻子,我就这样被弄醒了。</p> <p class="ql-block">从此以后,母亲也就再也没有把我放在茶树下,而是再累都要把我背在她的背上。</p> <p class="ql-block">我常常想,其实那一片茶园一定是给过我特别的关照和庇护的,让我在它的土地上不曾受蚂蚁、小蛇、毒蜈蚣,水蝎子等任何的一点伤害。它们在我爷爷的爷爷,也许还是太爷爷的手中栽下,被几代人弯着腰、流着汗,一寸一寸地呵护侍弄过。我躺在它们的庇荫下,第一次用纯净的眼眸欣喜地看着这个世界。看那嫩绿的茶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温柔地在为我唱着摇篮曲。微风轻拂,茶叶沙沙作响,那声音如同天籁之音,带着大自然的气息,萦绕在我的耳畔,我就在它们的呢喃中安然地酣睡。</p> <p class="ql-block">上学了,每到采茶季,我们的学校就喧闹起来,到处都是碧绿的茶叶。大人们在操场排着队把一天采下的茶叶过秤,记账,然后一麻袋一麻袋地倒在教室的水泥地上,教室满了就倒在走廊上,一个教室一个教室的倒,走廊一段段地铺来,一直铺到没过我大腿。大人们还要用脚去茶叶堆里趟来趟去。孩子们一有空也被叫去自家茶山帮忙,只要能走动的,都得出一份力。采茶季,满是绿意和忙碌。</p> <p class="ql-block">再后来,我们仨都离开了家乡和父亲团圆。搬到上饶时,因为家属楼还没有建好,暂住在厂边四角亭的百姓家,当时父亲最拿得出手送房东的乡货少不了一包老家的茶叶。房东是户大家庭,老东家、小东家、儿子女儿媳妇女婿,老老少少几十口人。每天大清早,当家的女房东就要生火烧水,泡上一大瓦缸的茶水备用。大瓦缸放在客厅的长凳子上,圆圆的缸肚,短小的壶嘴,十岁的我要喝水时就跑过去拿起边上通用的白瓷碗紧靠着壶嘴,吃力地握着缸把往下倾倒,端起一碗清绿的茶水一饮而尽,最满足还是因为这份熟悉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时光悄然流转,那儿时的茶园、亲切的乡音,渐渐变得遥远。然而,每年采茶时节,便是我们与家乡重新连接的时刻。舅舅每年都要借着出售自家新茶为由来看望一下他在上饶的小妹,顺便送点新茶给我们喝,十几年不曾间断,直到他的去世,才由他的儿子接任,也正因如此,我们的胃依然被婺源的茶养着,那大手大脚用茶叶的习惯也始终没有改变。</p> <p class="ql-block">当出嫁后的我每年都要接过这份属于我的新茶时,仿佛接过了一份厚厚的亲情,它承载着家乡的山水韵味,散发着故土的独特气息,瞬间将我带回到那片盛开着野百合的茶园。一杯新茶,传递着浓浓的亲情,每一片茶叶都蕴含着家乡的故事,每一杯茶汤都流淌着对家乡的热爱。那醇厚的口感,淡雅的香气,让人在品味中感受到家乡的温暖与亲切。</p> <p class="ql-block">岁月匆匆,当离开故土多年后的我有幸跟随上饶市女子文学研究会的毛会长走山访水,在三清山看到搭着梯子采摘的高山生态茶园三清红;在弋阳叠山镇叠山里千亩茶园看到上帝的指纹;在德兴江村看到满山的碧波荡漾;当然也采过婺媛红、品过林生茶、也到过母亲采过的大鄣山乡高山茶;我们曾经甚至还不辞辛苦在玉山下塘种下属于自己的一片茶园。无论哪里的茶,我都会觉得无比的亲切,许多记忆都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淡忘,唯有对茶的那份依恋如旧。茶的香气,仿佛是一把神奇的钥匙,能打开记忆的大门,让那些曾经的画面一一浮现。那茶园中的欢声笑语,母亲忙碌的身影,故乡的山水画卷,都在茶香中变得清晰而动人。</p> <p class="ql-block">我对茶叶的情感,无法用言语完全表达。它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我心灵的寄托,更是我对故乡、对亲人深深地眷恋。茶韵旧事,岁月情长,无论走到哪里,那一杯茶的清香,都会引领我找到来时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