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刘学刚(锦州)</p> <p class="ql-block"> 随着中秋佳节的日益临近,我这个“生于锦、长于汤”的古稀老人,一缕乡愁涌上心头。就在中秋节的前一天,这种思乡之情愈发强烈,促使我下定决心:今天必须回一趟汤河子老家,祭拜自己心中的那方圣地沃土。</p> <p class="ql-block"> 这是个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我先乘133路公交车,从松山新区实验小学站上车,到锦州火车站下车。接着,又在锦州站前转乘201路公交车到达汤河子终点站。</p> <p class="ql-block"> 下车后,我从北汤河子向南步行到腰汤河子,在汤河桥的西头,再看一眼自己十几岁时,每天清早都要为他人取奶的牛奶场旧址;折返回汤河桥的东头,再抚摸一下自己二十几岁时与岳母见面、与爱人相亲的那棵垂柳……</p> <p class="ql-block"> 与三年前我写《边走边拍锦汤行》时相比,这次归来,看到汤河子有了一些可喜的变化。</p> <p class="ql-block"> 你看,现在汤河、女儿河也实行了“河长制”、“路长制”,汤河的水质与周边环境因此有了较大改善。</p> <p class="ql-block"> 从腰汤河子向东行进,我来到自己三十几岁时离开的女儿河纺织厂。从不满17周岁进厂工作,到32周岁奉调去市内任职,15年间,我在女纺南北两院留下太多的足迹,也留下太多的回忆……</p> <p class="ql-block"> 走进女纺南院大门,放眼望去,破产后的厂区一片荒凉:从满是锈迹的防空洞铁门,到大门紧锁的机修厂房;从杂草丛生的昔日广播站、团委办公室,到掩映在荒草深处的厂长办公室、党委组织部,我在女纺南院曾经任职或者工作过的地方,同清花、前纺、细纱、后纺等生产车间一样,再没了昔日的生机与活力……</p> <p class="ql-block"> 走出南院大门,打算再去北院看看自己曾经任职或工作过的“运动办”、供销科、供运科。透过这个换成“锦州天鹅焊材”的厂门,看到里面几乎与南院同样衰落的景象,我不堪再回首,也不忍再前往。就在自己欲转身离开之际,门内西侧那松柏参天的庭院和里面那似曾相识的办公楼,一下子吸引住我的目光,令我驻足良久……</p> <p class="ql-block"> 没错,这座端庄大气、别具风格的办公楼,我小的时候常来这里玩耍。曾任厂党委宣传委员、财务科长、供销科长等职的父亲,在这座楼里工作了十二个春秋,直至出任子弟学校校长为止。那时候,我曾陪父亲在楼里供销科值过班,在楼上礼堂看过戏,在楼下花园赏过花……但后来这座办公楼命运多舛,历尽了天灾人祸和岁月沧桑。当年“造反派”夺权后,厂领导和科室人员被悉数赶出,办公楼被改作托儿所;海城、唐山两次强震曾致大楼受损,直到20年后对其大修改造,这里才换了新颜,恢复了办公楼的本来面目。</p> <p class="ql-block"> 仰望眼前这些刻下70多个年轮的参天大树和这座历经72年风雨的办公大楼,我是多么期望这座拥有59年辉煌历史和13载破产岁月的女纺厂,能够涅槃重生、再创辉煌啊!</p> <p class="ql-block"> 离开女纺办公楼,我信步来到父亲当年亲手筹建、后来又担任过校长的女纺女纸子弟学校。这所学校是我苦读十年的母校,也是自己每次回来都要“打卡拍照”的地方。只不过经历多次沿革,子弟学校已改成现在的校名,隶属关系也发生了变化。</p><p class="ql-block">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曾与老同学薛子余结伴来到母校,并请正在与人晒着太阳聊着天儿的老同事朱庆盈,为我俩拍照留念。那位大个子见我和朱庆盈热情握手并合影留念,便主动过来搭话,而我却一时想不起他姓甚名谁。后来这位大个子告诉我,他姓穆,曾在担任修缮科木工组长时到家里找过我。回家后我跟老伴提起此事,她说:“穆师傅那年是来家找过你,那时你担任组织部副部长不久,儿子也才5岁。我告诉他,你现在被市委经济工作部抽调到市里担任整党联络员,每天都回来很晚”。这时儿子却仰起脸来对他说,“你有啥事跟我说吧!”当时穆师傅笑着把儿子抱起,却没有说出他的来意。</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次又想请人帮我照张相,可环顾四周没见到一个熟人,只好请一旁正在翻看手机的学生帮个忙。这位学生十分不解的问我:“为啥要在这里照相?”当听说我曾在这所学校读过书,只想照张相留作纪念后,便欣然应允。他告诉我说,自己也是这所学校毕业,半月前刚去市第五高中念书。现在这里的学苗少,许多孩子都随父母去市内或外地打工,到别处念书去了。</p> <p class="ql-block"> 听了这位高中新生的介绍,我默默无语,若有所思。在这里没能见到去年见着的朱、穆两位师傅,又让我怅然若失心有不甘。</p> <p class="ql-block"> 无奈之下,我带着些许失落,朝着距此不远的南汤河子走去。何三家火车站就座落在南汤河子以北,这座位于始发站锦州、终到站南票中间的火车站,曾是锦州市内连接沿线重型机械厂、铁合金厂、造纸厂、纺织厂、农药厂和南票矿务局及所属煤矿等大中型企业和附近农村不可或缺的小站。以前每天都有两次列车往返,许多家在市内的铁合金、女纸、女纺的通勤职工,都在何三家上下车。附近企业的原材料和产成品,也大多在这里装卸。</p> <p class="ql-block"> 近些年随着经济形势的变化,以及重型、女纸、女纺和矿务局等企业的相继破产,锦州到南票的铁路线巳停止运营,何三家火车站自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原来候车室等车站设施荡然无存,只有站牌还依旧在秋风中挺立,几节没头没尾的货车车厢,则孤零零的停放在锈迹斑斑的铁轨上……</p> <p class="ql-block"> 从何三家火车站往回走,临近十字路口时,忽然看见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喜出望外,高喊一声“朱师傅”!一年不见,87岁的朱庆盈老人手里多了一根拐杖。</p><p class="ql-block"> 时隔一年我与朱庆盈的再次偶遇,冥冥之中可以说缘份不浅。1981年3月,我俩在供销科初次见面时,他是资深计划员,比我年长15岁。我是新任定额统计员,尊称他为朱师傅。第二年的12月7日,供销科长、党支部书记卢凤义同志发展我入党,朱庆盈和张庭海两位同志是我的入党介绍人。1983年4月,厂里提拔我去厂长办公室任副科级秘书。1984年5月,我奉命去新组建的供应运输科任第一副科长,再次与他成为同事。当时科里还有一个副科长,见我这个曾经的下属回来,成为在他之上的第一副科长,便心生不满,处处使坏。</p> <p class="ql-block"> 朱师傅为人忠厚,公道正派,业务能力强,字也写的好。他积极协助、大力支持我的工作。当我亲手制定的《供运科改革方案》完成后,就请他以供运科的名义,给厂领导写出《供运科关于试行改革的请示》。这份由他抄写的《请示》复写稿我很珍惜,一直保存到现在。半年之后,厂党委书记找我谈话,决定调我到党委组织部任副部长,撒销那个结党营私阻挠改革的副科长职务。在征询谁来接替时,我毫不犹豫的推荐了朱庆盈同志,使他能够顺利走上供运科副科长的岗位……</p><p class="ql-block"> 当我从手机里翻出当年保存的复写稿照片给他看,共同回顾我俩的这段经历与友谊时,朱师傅老泪纵横扔掉拐杖,情不自禁的与我紧紧拥抱……</p> <p class="ql-block"> 说来也巧,推着自行车驭袋大米的穆师傅,路过这里时看到了这一幕。他连忙问:“你俩这是怎么啦?咋说着说着还哭了呢?”我连忙笑着解释,“朱师傅这是说激动了”。穆师傅指着那袋刚买来的大米对朱师傅说,新开业的超市搞促销,一袋同样的大米比别的超市省十多块钱呢!你要不要也买一袋?</p><p class="ql-block"> 我连忙过去帮穆师傅停好车子,问他,那次你去我家,是有什么事吗?穆师傅抱怨说,那年厂里评技术职称,我申报的是助理工程师,可最后被你的前任给改成技术员,少了半级工资呢!噢,原来如此,40年前的谜㡳,今天才得以揭晓……</p> <p class="ql-block"> 告别朱、穆二人后,我朝着北山方向急行, 脑海里不时浮现出锦汤路上那座“辽宁汤河子省级经济开发区”的牌楼,以及“ 辽宁汤河子经济开发区科技孵化基地”,还有那沿途开发建设的施工工地。我为自己一上午所到之处,没有看到开发项目、没有见到施工场面而暗自着急,也许这是自己瞎操心,也许这也是我的别样乡愁。</p> <p class="ql-block"> 走着走着,路旁一处标有“国能辽宁新能源锦州分公司汤北里光伏项目部”的二层办公楼令我眼前一亮,原来这是辽宁汤河子省级经济开发区引进国家能源集团的大型光伏项目,而施工场地就是三年前已经完成拆迁的原女纺、女纸北山职工住宅的大片土地。</p> <p class="ql-block"> 我在汤北光伏项目施工现场看到,在这片荒废多年的山坡地上,施工机械轰鸣,安装人员忙碌,光伏设备林立,场面蔚为壮观,展现出一幅幅热火朝天的施工画卷。这也充分证明,辽宁汤河子省级经济开发区不是浪得虚名,确实取得了一些实质性的进展。</p> <p class="ql-block"> 走出这片光伏工地,沿着山路我朝着心中的圣地沃土继续北行。在不远处的花生地里,我以来时的道路为纵向座标,以头顶的输电线路为横向座标,确定好纵横相交的地点方位后,自己便背北面南,恭恭敬敬的向那方圣地三鞠躬,从内心深处喊出一声:“爸爸,您的儿子看您来了!”说完这句话,我低下头来,沉默良久,潸然泪下。</p> <p class="ql-block"> 说起这方“圣地沃土”,其实是我埋藏了46年的一个心结。1978年4月,自己作为市委工作队队员,正在绥中县范家公社开展“双打”斗争。一天下午,忽然接到母亲打来的长途电话,让我赶紧回家给父亲迁坟。因为上面发了《通告》,所有葬在北山墓地的坟墓都必须迁出深埋,过期不迁的一律铲平。于是我连夜赶回家,第二天上午就和母亲拿着锹镐来到很远的墓地。然后在那里,小心翼翼的把父亲的骨灰盒挖出来,朝着东南方向寻觅了好久,又走了很远的路,挖了很深的坑,这才把父亲的骨灰深埋在脚下这块庄稼地里。一想到,父亲遭迫害致死至今仍尚待平反,死后6年还受此搅扰得不到安息,母亲和我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痛哭……</p><p class="ql-block"> 28年后正值隆冬,母亲临终前叮嘱我们五个子女,现在天寒地冻的,我死后下葬时,就不要再惊动长眠地下的你们的父亲了,将他的遗像与我合葬一处也就是了……</p> <p class="ql-block"> 今年四月,我曾满怀期望的来到这片备耕生产准备完毕,正待适时播种的圣地沃土,十分虔诚的祭拜长眠于此的父亲,并请他老人家保佑我们子孙后代,人丁兴旺,儿女双全。</p> <p class="ql-block"> 此番前来“圣地”祭拜父亲,恰逢金秋九月收获季节。看着脚下这大片绿意盎然、丰收在望的花生地,欣赏面前这两朵生机勃勃、傲然挺立的牵牛花,“心想事成”、“如愿以偿”等美好词句不必多说,只一个“好”字就足以告慰我那德高望众、地下有知的父亲了……</p> <p class="ql-block"> 告别圣地,告别父亲,了却心愿后的我,心情愉悦的踏上归程。返回穿过光伏工地时,看到现场唯一保留下来的,是我45年前结婚时曾经借住过的那栋“军官房”。而上世纪50年代初期建成,父母和我们姐弟都曾居住过的那近千户平房,后来因年久失修成了危房,三年前巳完成了它70年的历史使命重归自然,几千人异地安置到南面的新建楼房,一时间被传为佳话,广受好评。</p> <p class="ql-block"> “女纺小区”这栋“女纺1号楼”3楼53号,是我和母亲曾经居住过的,居住面积为25.7平方米的一室半楼房。远远望去,“非典”那年夏天,我帮母亲用铝合金封闭的阳台和窗户,现在依然那么整洁漂亮,只可惜现在巳物是人非,换了主人……</p> <p class="ql-block"> 在赶往女纺公交车站点时,我还想着这次时间不允许了,不然应该去一趟老同学郭清旭家看看,以重拾我当年租住他家西屋时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真是想啥来啥,不由你不信。当我脚步匆匆想超过前面三位滿头白发的妇人时,她们都扭头看我,其中一位看着面熟但又不敢贸然相认。几乎就在同时,她也认出了我:“你是学刚吧?”我赶紧答应“是。你是~房东嫂子吧?”就这样,20多年未曾相见的房东和房客在路上偶遇了。</p><p class="ql-block"> 与其称她是“房东嫂子” ,不如叫她“清旭嫂子”来得亲切。因为她丈夫郭清旭是我小学同年不同班的同学。1966年上中学后,我们就不在同一个学校读书了。直到14年后,结婚时借住的“军官房”不让住了,领导三番五次催着搬家,我这才在汤河农村找到一处刚刚建好的北京平。而这三间新房的主人正是郭清旭夫妇……。因前面还有两位同伴在等她,我和清旭嫂子就没再细唠。只听她说,郭清旭已经腰弯背驼,现正在家里盘炕干活呢……临别时我让她给老同学代好,她答应一声便匆匆追赶同伴去了。</p> <p class="ql-block"> 见201路公交车已经进站,我紧走几步上得车来。前面那位身背瓷砖的农民老哥,个子还没我高,当他卸下瓷砖坐下时,我才发现他满脸皱纹儿,背也驼的厉害。四目相视的刹那间,我俩几乎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郭清旭!”“刘学刚!”</p><p class="ql-block"> 尽管我俩的座位隔着过道,交谈不甚方便,但这并没阻隔我俩久别重逢的热情和交谈。原来他今天把家里靠北面的火炕改到南窗一侧,准备在新盘的火炕上铺设瓷砖。谁知瓦匠打开包装时才发现,其中有块瓷砖裂缝了,需要坐车去市内商家调换。</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跟他说,为啥还睡火炕啊,拆炕换床不是更好更洁净吗?他说,自己因劳累得了腰脱,腰也弯了,背也驼了,个子也抽抽了。睡火炕一是多年习惯,二是腰疼能够得到缓解。为了解决烧柴问题,他还特意留下一亩地自己种苞米,以便把秫秸留作烧柴。其余九亩多地包给兴城人种了花生,一年租金也能得个万八千的。现在村里年轻人都到外地打工去了,剩下一些老年人留守空房,村里还有不少房子干脆空着,没人居住。他女儿现在市里从事环卫工作,他儿子比我儿子大一个多月,以前收鸡蛋,现在改收猪了,几年前在铁合金厂那儿买了个二手楼房。两个孙子一个念高职,一个读初中。他和老伴也都自己买了社保,俩人一个月能开三千多,生活也有了保障……</p> <p class="ql-block"> 郭清旭说,你是六年一班,我在六年三班。我们班有个同学叫冯云刚,学习挺好的。但自打小学毕业后,再没见过,你知道他现在咋样了吗?我告诉他,听说这个同学后来步入歧途,已经死了好多年了。</p><p class="ql-block"> 郭清旭又说,他这辈子错过两个机会。一个是上八中时,赶上“停课闹革命”,他家困难没钱去串联,觉着那还不如到生产队去挣工分儿,所以自此就不上学了。而与他同班同学,后来毕业分配进了铁合金厂挣工资。他如果念下去,毕业也能去铁合金厂上班,也能挣工资。</p><p class="ql-block"> 郭清旭还说,第二个错失的良机更让他后悔。那是1973年部队征兵,接兵的人一眼就相中了他,决定把他带到部队。一切手续都办好后,第二天就该发军装了,但他母亲怕他当兵走了,家里没人挣工分儿,就死活不让他去。结果村里另外一个人顶替他去了空军地勤,转业时分到南票区,后来还当上了交通局长……</p> <p class="ql-block"> “唉——”,说到这里,老同学长叹一声:“这都是命啊!”见他有些伤感,我忙叉开话题,提醒他别忘了到站下车。可惜我还是说晚了,老同学光顾着说话,竟刚刚坐过了站。“唉——”,不由自主的,我也跟着发出一声叹息……</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中秋节前锦汤行,中秋节时意难平。这次锦汤之行让我感触极深,在这中秋之夜,我伫立窗前赏月时,仍心潮澎湃、感慨万千:汤河的流水,北山的光伏,父亲的圣地,母亲的故居,同事的情谊,同学的慨叹,……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囊括在苏轼的中秋名句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p> <p class="ql-block"> 初稿于2024年9月17日中秋之夜</p><p class="ql-block"> 完稿于2024年9月27日夜</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