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人这一生,大抵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了漂泊与流浪。漂泊红尘,浪迹天涯......我们不停地远行,亦不停地回望。所以,当我决定去探寻安居古城时,心里便格外地生出了一份宁静与安然。</p><p class="ql-block">安居,安闲而居!</p><p class="ql-block">我们在城郊巴岳山脚下了车,再走进一片田园。虽说已过了秋分,可天气依旧是热。紫陌之上,尘土飞扬,山野之间,草木凋黄。突然,前面带队的同伴大声道:“黄桷门到了。”我应声抬头,只见前方一大片空地,中间立着两棵巨大的黄桷古树。古人云,在地愿为连理枝。可眼下这两棵树,状如英文字母的“X”,与其说是连理,不如说是同心。</p><p class="ql-block">同伴们蜂拥着那向那棵树奔去。而我,一向不爱凑热闹,反倒放缓了脚步......也正在此时,我突然发现,原来我的双脚刚刚踏在一座小小的古石桥上。那是极小极小的石桥,不过两米来长,横跨在一条清浅的小河沟之上,青石筑成,并无栏杆,与风尘仆仆的乡间小道融为一体,既不显山亦不露水。不经意间一抬头,只见那桥头又是一棵巨大的黄桷古树。遮天蔽日,华盖浓阴,碧绿的树冠仿佛一枝饱醮浓墨的大笔,浸透了头顶高远的云天。我不禁蹲下身来,想要与眼前这石桥古树体贴相亲。</p> <p class="ql-block">我像是一个冒失的孩子,就那样猝不及防地闯进了千年前,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里。“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我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青石的桥身,青石缝里开满了碧绿柔软的苔,像是这寒凉人世开出的绚烂瑰丽的花。</p><p class="ql-block">低头,只见石桥下,小河清浅,缓缓流淌。抬眼,只见石桥头,黄桷古树静谧安然。那树虬枝苍劲,盘根错节。如老人般沧桑,又如少年般葱茏;如父亲般静穆,又如母亲般温柔。她应该独自在这紫陌之上,石桥彼岸静立了好几百年了吧。不知这小河潺潺,曾为多少人洗去满身风尘,不知这绿树浓阴,曾为多少人抵挡风寒,不知这青石古桥,曾渡多少人抵达彼岸?</p><p class="ql-block">辽阔的长天,无垠的时空,我立于石桥古树之间,仿佛立于时空交接之处,一时只觉眼前浮光掠影,时空交错,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我走进了马致远的世界里,还是马致远的词曲早已托生于这眼前的枯藤老树和这小桥流水之间?</p><p class="ql-block">原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亦同!</p><p class="ql-block">同伴们站在同心树下,快乐地吆喝着叫我过去拍照留恋,我微笑着摆了摆手。所谓景点,总是人间奇迹,像是一桌可遇不可求的珍馐大餐,而我大抵更爱这清宁世界里最为寻常的人间烟火吧。</p> <p class="ql-block">待得第二天醒来时,已是秋叶满窗,清风习习。有人说,全国各地的古城或是古镇,几乎都是同一个模子。青石巷,木门窗再加义乌小商品......这亦像是眼下的安居古城。</p><p class="ql-block">绵延的涪江水绕城东流。城里,雕花的木门窗中间是一条青石小街,街边镶有一条水流蜿蜒的银色清渠。清渠外住着人家,红花、青草、绿树就在各家的庭前屋后恣意地绽放着。草木上含着水气,树荫底透着微风,花丛中飘来暗香。即便是躁热的秋天,亦让整座城显得那样的宁静又幽寂。古城里随处可见慵懒的猫儿、快乐的孩童,悠闲的老人。让人不得不从心底感叹一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了。</p><p class="ql-block">只是,于我来讲,繁华喧嚣也好,清宁简静也罢。这市井庭院,房屋楼宇皆不过是一座城的皮相。多么想知道,在这宁静安然的皮相之下,到底又掩藏着一座城怎样的精魂呢?</p><p class="ql-block">一个人应该有一个人的气质,而一座城应该有一座城的灵魂。</p> <p class="ql-block">我就这样,跟着一群人,独自寻觅,独自冷清。走过几条小巷,穿过数座牌楼,再穿堂,进门......突然只觉满屋书香,迎面扑鼻。抬头一看,只见一间四方大屋里,摆满了玻璃橱柜,里面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各种旧书。我不禁退出屋外,仰头再看门楣牌匾——“奎文阁”。突然觉得这三字那样的金光四溢,光彩夺目,他们高悬云端,似乎还在对着我眉开眼笑。我不禁心下大悦。奎文阁,这可是大名鼎鼎又深不可测的的藏书楼啊。</p><p class="ql-block">站在门口,闭目、深呼吸,再睁开眼睛,轻轻地向屋里走去。从左到右,依旧是唐书、宋书、明史、另一边还有晋书、公羊春秋......各种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的古代典籍,竟然此刻就那样静静地摆在我的面前。泛黄的纸页、石印的文字、索线的装订。他们就像来自时光深处的贵族公子,那般温润如玉,静穆端然。我仔细地端详着他们,只觉清风徐来,明月如怀。</p><p class="ql-block">玻璃橱窗的背后是一排开放型的书橱。我轻轻地走过去......在我心里,每一本古书,都像是一个沉睡又高贵的魂灵。它们被遗落在时光的尽头,尘封已久,却又是那般纯净无瑕,洁白如初。我默默地看着它们,像是满心爱怜地看护着一个个酣睡的婴孩。</p><p class="ql-block">不经意一抬眼,只见面前的一撂书,既旧且破布满尘灰,可就在这撂书上,贴着一张洁白的小书签,上面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着:“绘图石头记,石印本,一百二十回”我简直惊艳得想要叫出来声来。几乎与此同时,我伸出手,蜻蜓点水般了碰了碰那尘封的书页,像是轻轻地抚摸着那一段早已长满苍苔的,久远的光阴。</p><p class="ql-block">很多年前,有人向康熙呈上了《石头记》。康熙寥寥翻过几页,然后笑言:“这不是说的明珠的家事吗?”纳兰明珠,其子纳兰性德。那个以词篇横绝天下的书生才子,那个一生不得所爱,最后郁郁而终的御前侍卫。容若死后一百年,曹公的《石头记》横空出世。我不知道,到底是容若预言了石头记,还是石头记详载了容若的生平呢?</p><p class="ql-block">一边想着,一边再向前看,只见那《石头记》的旁边竟然赫然放着一整套《西厢记》。瞬间想起,那个花谢花飞花满天的春日的午后,宝黛二人共读西厢......“人生易老天难饶,岁岁清秋似旧时。”他们当年读过的西厢,会是像今天这样的书吗?只觉眼前那石印版的,粗眉大眼的《西厢记》,竟然瞬间便得那般温婉柔软,眉目含情。</p> <p class="ql-block">天若有情天亦老。</p><p class="ql-block">不知道很多年以后,当绛珠魂归离恨天,当神瑛消失于茫茫风雪之中,世间是否还有人,偶尔回忆属于他们的少年往事,是否亦会如当年的容若那般,一声叹息:当时只道是寻常!</p><p class="ql-block">藏书楼中有修书人。此时正静静地立在我的身边,他说,有时候修葺这些图书,仿佛就是在为这些书中人描眉画眼,对镜梳妆。我扭过头,静静地看着修书人。书与人,人与书,皮相与灵魂,原来世间人情,前世今生,竟是那般盘根错节,抵死缠绵。</p><p class="ql-block">猛然想起藏书楼里的镇馆之宝,雷峰塔经,又名《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有云:“谛听!金刚手,此是未来、现在及已般涅槃者全身舍利,皆在宝箧陀罗尼中,是诸如来所有三身亦在是中。”</p><p class="ql-block">惟有以清澈之眼,还我以清净之心!</p><p class="ql-block">走出安居古城,我不禁再一次驻足回望。只见眼前彩霞满天,惊鸿翩飞。想来世间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而此时,我又应该开始一段怎样的红尘游历?我默默地向古城挥手作别,再转身走进那渺无边际的烟火人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