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看《美国往事》

畸零钓客

叙事完全迥异于国人的用演义评书培养起来的线性叙事方式，看第一遍可能会不知所云。在首次看昆汀·塔兰蒂诺《低俗小说》时也会有这种感觉，习惯就好了。

（ 电影时间顺序这样：1、序曲：餐厅（1）

2、引入“文森和马沙的妻子”的前言

3、“文森和马沙的妻子”

4、引入“金表”的前言（a闪回，b现实）

5、“金表”

6、“邦尼的情况”

7、尾声：餐厅（2）

原始故事的时间顺序，七个段落应该这样排序：4a，2，6，1，7，3，4b，5。段落1和段落7中的某些部分是重叠的，却是从不同角色的视角来讲述的，段落2和段落6同样如此。这样的机构方式不但是章回式的，而且是一个通过切开时间线造成了环状结构的假象。 ）

据说王小波写《黄金时代》时，将计算机C语言里的概念引入了小说的创作中，最终让每个章节在逻辑上表现出了一种如烟花炸裂般的张力（不好的地方就是造成了时空的断裂与残破感），十一个章节组合在一起，就如一场在文革时期和九十年代同时爆炸的盛大烟火秀。

莱昂内可能不会这些，但他拍的《美国往事》同样有种往事如烟流年似水的沧桑感，电影的各个时代都有五味杂陈的人生况味。

捋捋叙事线吧，得清楚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戴锦华老师借助麦茨的组合段理论，对这部长达3小时40分钟影片(欧洲版)的颇为繁复的叙事及意义结构进行了考察。

　　1．序幕（过去）非时序组合段 1933年，禁酒令废除之夜，匪帮追杀青年面条（noodles）。他们杀了面条的情人——妓女伊芙。(插入段落：三兄弟暴尸雨夜街头。插入镜头：告密者的电话。)面条出走他乡（水牛城）。

2.顺时时间（现在）顺时叙事组合段 1968年，老年面条被神秘的迁墓通知召回，与肥莫相会。

3.（过去）段落 透过厕所里的洞口，面条“看到”少年黛博拉在在面粉堆间起舞的画面，美极了。遭到黛博拉抢白。

4.（过去）场景 少年面条带领小兄弟替巴格西烧毁报亭 ；小兄弟们欲抢劫一个醉汉，为刚刚到达的麦克斯捷足先登，与麦克斯结为好友；面条与麦克斯敲诈警察;面条与黛博拉约会，被麦克斯打断；麦克斯与面条被巴格西及打手威胁、殴打；面条、麦克斯开始贩私酒，挣了钱，麦克斯建议设立基金；与巴格西火并，多米尼克被杀，面条杀死巴格西，入狱，麦克斯等送行。

5.（现在）组合段 1968，老年面条造访新墓，在原存放基金处复得巨款及一纸语焉不详的“合同”。

6. （过去）段落 1933年 面条出狱。麦克斯和伙伴们接他回到肥莫餐厅，重逢黛博拉，结识了“弗拉基”和约翰；钻石劫案，面条强暴卡萝尔，追杀约翰并打死了他，面条不愿意团伙干这种活。

7.（现在）组合段 1968年，老年面条看到工会主席奥康纳，得知贝利部长一案。

8.交替叙事组合段 1933年，成年面条们保护工会奥康纳，被警察局镇压，面条们通过局长刚刚出生的儿子逼他服从了团伙。

9.（过去）插曲式组合段 黛博拉欲往好莱坞发展，绝望的面条强暴了她；

10.组合段 麦克斯要抢劫联邦储备银行，面条告发了他；

11.场景 1968年，老年面条拜访卡萝尔，造访黛博拉，获知谜底；

12.（现在）非时序组合段 与麦克斯，现在的贝利部长重逢，麦克斯自戕；

13.（过去）场景 1933年，面条在中国烟馆。

不难看出，《美国往事》是一部极为典型的时空交错结构的影片。时空交错，却不是所谓的心理或意识流结构。影片在主人公面条的现实行为线，1968年的还乡行中，透过肥莫家厕所里的洞口，依据他的心理线，望向35年前的自己，复原出一段往事。事实上，这段往事由极为完整的1921年和1933年两大时间段组成。

正是这一颇为繁复的时空交错的叙事结构，流露出一种往事如烟、劫数难逃的忧伤与凄楚的情调，点染在昔日岁月的追忆之上，同时强化了现实行为线的叙事张力与悬念。更为重要的是，时空交错结构使观影者产生了伴随面条穿越47年漫漫人生的心理体验。47年啊，要知道有的人根本活不了这么长……

这种往事与现在交叉出现，兄弟情谊与爱情交叉。兄弟之间出现隔阂，情侣之间为了梦想可以牺牲爱情。而这些为了欲望的牺牲，最后都化成空。

究竟什么更珍贵呢，

其实，人世间真的有些东西，比金钱，比权位，更重要，更珍贵。用这些东西去换取金钱、权位，是不值得的。

如烟似水般的故事，再配以莫里康内那如泣如诉 网页链接的排箫，你会体味到时光一般带给你的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感受……

《美国往事》也是一个“超载类型”，一种欧洲文化的“悲悼”意味与百老汇大歌舞及圣诞欢歌式的狂欢精神的叠加，一种外来者的怀疑、质询和对好莱坞电影的恩怨分明、报应不爽模式的渗透。细腻的感伤与创痛、萦回的怀旧情调、猫王的一曲《昨天》及悲怆、呜咽的排箫，如同一个优雅、隽永的框架，镶嵌起一个关于美国的神话，同时又将其指认为一部神话。

有人说过，《美国往事》里有全部的人生，这是最简洁也最准确的影评。人生的美好不在于美好本身，而是在美好与丑恶的混杂中，人们经历过，体会过。

这部电影主题是说兄弟情谊的，可又不仅仅有这个，当兄弟情谊和爱情交叉在一起，人性里的恶、背叛、执着、深情，谁又能分得那么清……

自从少年时认识麦克斯后，面条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兄弟，即使当那个雨夜，他电话告密，兄弟惨死，麦克斯也好像死了以后，从33年到68年，三十多年里，开头那个刺耳的电话铃声一直响在面条的脑子里，何尝有一日安宁。他不知道多少次忏悔，自己害了兄弟。

面条在多米尼克死在自己怀里，疯魔一般地刺死巴格西还有那个警察，为这，坐了十几年监狱。这当然是兄弟情谊的指引。

卡萝尔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可对麦克斯付出了至情。同样，伊芙是个妓女，却为面条付出了生命。

人性究竟是善的还是恶的，谁能说清。迈克斯最后的忏悔不能抹煞他穷凶极恶的一生；多米尼克丧失了幼小的生命，却成就了电影中最光辉的人性。在影片的结尾，想以告密的方式去拯救兄弟的面条独自躺在鸦片店里开怀而笑，善与恶终于在人生的较量中相逢一笑，恶永远需要救赎，这救赎就是善。

面条抢劫钻石时恶毒地强暴了卡萝尔，那刹那恶占据了他的心灵。同样，刚刚说出“当我对一切都厌倦时，我就会想到你。想到这世界上某个地方还有你在生活着、存在着，我愿意忍受这一切。你的存在是我意义的全部。”可他知道黛博拉再也不会接受他，他就强暴了她。（姜文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那伙混小子们偷看宁静洗澡的镜头，是不是在向莱昂内致敬？

同样，多年以后的《芳华》，那满荧幕的红色娘子军们，是否是冯小刚年轻时代的梦？）可当遇到妓女伊芙后，他让对方允许自己叫她黛博拉……

就像我们都无法看透复杂的人生一样，《美国往事》里也有太多的细节和感受只能是说的越多，遗漏的就更多。对这部影片的评论已经太多了——原本就是一幕关乎人的一生的故事，有谁能说尽一生呢——每一个人只是表达了掺杂着个人经历的感受与情绪。

不是吗？

影片的影像之美无与伦比。当面条透过墙壁看到黛博拉在悠扬乐曲中翩翩起舞时，光线是那么柔和温暖。少年的灵魂刹那间得以升华。而当少年派西（Patsy)买了蛋糕去向佩吉Paggy示爱时，美食的诱惑，让他在一口口的品尝下，变没了。但我们不会怀疑派西的纯真，也会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往事……

年前看时，是个中午，阳光很好，近四个小时过去，电影完了，面条躺在烟馆的床上，笑了……再看窗外，夕阳西下，晚霞满天。呆坐沙发上，有种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