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40938492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工作的第一站是县人民医院药房。先是在西药房,一年半后转入新筹建的中药房。中药房开张那天,一位七十上下的老先生从外面走进来,瘦瘦的,笔直的腰,穿着青灰色中山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主任介绍:“这是施药师施老先生,之前跟我一起筹建了中药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先生嘿嘿一笑:“施朝宰,老药工。”我问他多少年纪,他又嘿嘿一笑:“小呢,才六十八。”原来他是附近卫生院退休多年的老药工,被院方借来中药房工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中药房除了他,其他三人都是从西药房调过来的,之前都没有完整的中药房工作的经历。我这个中药专业的本科生,也不过在实习期间省中医院中药房呆了半个月,有近一半的中药饮片不认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应该说他确是我们三个人的师傅。</span></p> 上图来自网络,感谢原作者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每天他要骑十几里自行车,却总比我们来的早。除了正常的照方抓药,擦桌子,搞卫生,装格斗,做养护,他从早忙到晚,片刻不愿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约不到一周,有人寻来药房找他诊病,这是我第一次零距离看到一个老药工替人望闻问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慢慢的我便知道了老先生的过往。民国26年他16岁,进中药铺做学徒。白天在铺子里熬药切药配药,晚上侍候师傅起居。不久他就能独当一面了,几年后他在小镇开了自己的药铺。他医术精湛,童叟无欺,方圆几十里远近闻名。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公私合营,他心爱的药铺变成乡卫生院中药房,他本人就成了卫生院职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他在中药房坐堂行医,让所在卫生院业务量大增。退休后还留用在卫生院发挥余热。上世纪80年代初,卫生院中药房被承包,医院不再返聘他。他终于彻底失去了发挥医术的阵地,与他置下的柜台橱斗瓶瓶罐罐。远近的患者仍然找他看病,他显得很无奈,一如战士手里失去了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忙碌的配方、炮制、养护间隙,他继续治病救人。没人统计过有多少人前来问医,也没人统计过他治好了多少人的疑难杂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常有人前来答谢塞钱送物,他总是谢绝,经常追出门去推让。遇贫穷的患者,倒是经常垫付医药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先生身体硬朗,几年不见生一病。没有午休习惯,即使炎炎夏季的中午,老人也在医院里散步走动。医院给他安排了一个休息室,除了下雨天,他几乎不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先生为人谦逊低调,从不张扬。每当患者或家属问:“有效果吗?”他总是:“嘿嘿,先试试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来没说过“包好”两字。 时常有人配了其他中医的药方向他询问效果怎样,他总是笑而不答,问得紧了,必顾左右而言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两年后我调走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他也离开了中药房。然后便去了附近的一个卫生室。患者很快接踵而来,但卫生室的条件分明限制着他替人解决病患之苦。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个体药店的政策终于在世纪初放开了。这位79岁的老人,在经历了50年的风风雨雨酸甜苦辣后,终于又真切地拥有了自己魂绕梦回的药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在自己职责范围内,给他领取《药品经营许可证》提供了绵薄之力,也算是对当年师恩的报答。看到他笑吟吟地站在崭新的中药柜台前为人配方为人诊病,我的心里也甜丝丝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光阴似箭, 施老先生86岁了。那年春天,一个晴朗的午后,他坐在药店窗下晒太阳,连打了二个喷嚏,居然打出了血。第二天清晨不幸去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个一辈子与中药积下不解之缘的老药工,一个远近闻名的老医生,带着一身芳香的中药味西去了。出殡那天,1000多人为他送行,城郊的南山寺来了八个和尚为他超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是在那一年的冬至才得知他已去世的消息的。我随即就携妻到他的慈祥的遗像前磕了头。他的女儿告诉了我他生前身后的一些事情。生前将大部分钱布施到南山寺,几无所剩。她女儿一脸虔诚的告诉我:“我托人问仙的,说他在那边也开了个药房,还做老本行,依然悬壶济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中医称粉碎后的中药为“末药”。面对神仙难识的末药,老先生常和我们念叨“修合虽无人见,诚心自有天知”。这是他的行医原则,即绝不以次充好以假充真,用假劣药坑害患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便是施老先生传授于我的“千金良方”,它伴随着我以后的人生路。每当我想打擦边球走捷径的时候,这个良方就会给我警示,鞭策我做一个正直的人、大写的人。</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