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水电站工地处在深山峡谷,上千户职工家庭收看电视效果极差,职工们意见纷纷。公司职代会决定,投资8万元,在白虎岭上建一座差转台。</p><p class="ql-block"> 攀岭架线。驮砖盖房。安装设备。当人们奔走相告皆大欢喜时,工会主席老乔却犯了难:白虎岭荒无人烟,派谁上去守台呢?</p><p class="ql-block"> 他征询的目光逐一打量十位部属,除老赵头在为大伙添茶水外,全都像霜打雪压,一个个蔫了头。“这样吧,咱们一月一换,轮着上。”乔主席轻咳一声,目光停留在老赵头脸上,“老赵,你是老同志,你先带个头,做个榜样。”</p><p class="ql-block"> 老赵头原是风钻工,五年前因矽肺病加上工伤改行当了图书管理员。他忠厚老实,受人敬重,机关选职代会代表时,他的票数最多。此刻,乔主席点名让他率先上白虎岭,他想到自己身为职工代表,落实提案责无旁贷,当即爽快答应了。</p><p class="ql-block"> 初上白虎岭,老赵头很兴奋,由于他的存在,每晚工地上家家电视机都变得清亮了。工地文化生活枯燥,能为大家增添乐趣,他也乐在其中。日复一日,他逐渐感到山上生活的清苦。粮食、蔬菜由行政科每周一趟派人送上山,用水须得自己去一公里外的泉眼里挑。最难忍耐的是孤寂,白天树林为伍,夜晚星月为伴,无话可说,也无处可说。每当夜晚开着机,他便伫立在窗旁,俯视峡谷深处的工地住宅区,那一盏盏灯光,象星星,那么亲切而又遥远......</p> <p class="ql-block"> 一个月过去了,山下没有派人来替换他。又一月过去,依旧不见工会的同事。终于,他下了山,去找乔主席。</p><p class="ql-block"> “难哪!派谁呢?他们都有家。”乔主席尴尬地搔搔头,“老赵呀,你家在农村,单身一人过日子,山上山下都一样,就先顶着干一年吧!”</p><p class="ql-block"> 他失望了,没想到“一月一换”竟是如此结果。许久,他说:“能不能买只狗,带上山去。”</p><p class="ql-block"> “怎么,山上有野兽?”</p><p class="ql-block"> 他摇摇头:“心里闷得慌,寻个伴。”</p><p class="ql-block"> “这事可难办,买狗算啥项目?财务不好入账。要不,你写份困难补助报告,变通处理。”</p><p class="ql-block"> “不不,”他谢绝了。他工作30年了,从来没有向组织上要过一分钱的困难补助。</p><p class="ql-block"> 从工地返回白虎岭,他攀登了三个多小时,背着粮食、蔬菜和药品,还抱着一只小狗。他自费在工地附近的村里买到它,取名“小伙伴”。</p><p class="ql-block"> 这天夜里,白虎岭上狂风呼啸,霹雳电闪,顷刻间暴雨冲泼而下。他惊恐地关闭机子,抓起工具包冲出屋去。耀眼的闪电在岭空上窜来窜去,象一条条火龙,随时都可能将人击倒。他极力在掀人的雨浪中站稳,奋力加固着猛烈摇曳的天线。他孤身奋战在荒山野岭上,没有谁知道他冒着生命危险去忠于职守。回到小屋时,他成了落汤鸡,小伙伴偎缩于墙角“汪汪”直吠,他忍不住眼圈一红,把它抱在怀里。他吸烟了,点燃一支烟狠劲吸着,医生曾告诫,他肺上那种职业病,决不能再吸烟。</p> <p class="ql-block"> 年复一年,山岭上的羊肠小路越踩越宽,山脚下的拦河大坝也越筑越高。然而在公司工会那些人眼里,小路与大坝没有必然的联系,因此每每科室内部评工程进度奖、质量奖、安全奖、年终奖时,他们谁都不提老赵头。当然不提老赵头,也是为了避免由此及彼地触动乔主席的心事,以至引起他那“上山换人”的老话题。谁愿上白虎岭呢?不仅他们,工地上的职工家属们对老赵头也不以为然了,时间流逝了往昔他们对他的敬重之意,空间拉开了他们与他的感情距离。相反,一旦电视屏幕上出现故障,即使原因在电视台方面,或在电视机本身,老赵头都遭人埋怨,成了众矢之的。对此,老赵头满腹委屈,他能一家家去解释?</p><p class="ql-block"> 一天夜里11时,老赵头应足球迷们的要求,连夜加班近两个小时,为他们“差转”世界杯外围赛。下半场,赛场上紧张的气氛达到高潮,正当国足10号在对方禁区前接到队友的传球冲向网窝时,现场转播突然中断,屏幕上一片空白。老赵头扭着旋扭左调右调,仍然无济于事,直到对方守门员发球时,图像才又重现。</p><p class="ql-block"> 这场比赛,中国队险胜一球。</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老赵头怀着民族自豪感下了山。在公司篮球场上,他看见足球迷们以两端篮球架为门网,鏖战正酣。</p><p class="ql-block"> 他乐呵呵地上前,欲同他们分享喜悦。</p><p class="ql-block"> “老赵头,你咋搞的,昨晚关键时刻出故障!”</p><p class="ql-block"> “妈的,最精彩的一脚,扫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赵头脸色陡白,只觉胸口憋得紧,喘得厉害,嘴唇都在颤抖。他伤心了,泪水盈盈。记得那年月,这些年轻人找他借球借书借围棋,何等亲热,象儿子央求父亲。有一次,就在这球场上,一个任意球踢得太狠,呈弧形飞越“禁区”,滚落到深谷底部去。他不忍看着他们扫兴,速去保管室拿出一个新足球,并宽慰他们:飞落谷底的足球,他下去寻找。他没想到,这伙后生竟心血来潮,欢呼声中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他托起来,一次次抛向空中,象抛起赛场上战功显赫的英雄。然而现在,他跌落下来了,如那个足球落进河水里,直往底处漂。</p> <p class="ql-block"> 雪,覆盖了白虎岭,象老人满头的银发。</p><p class="ql-block"> 尽管银屏上春节联欢晚会的气氛十分热烈,但他的除夕之夜是清冷的,一壶酒,一堆山下送来的慰问品,和那只早已长大的“小伙伴”,构成了他大年三十的全部乐趣。午夜零时,电视上刚传来辞旧迎新的钟声,凭窗等候的老赵头急忙俯视山下情景,他感觉心跳加剧了。他急喘着,虽然听不见工地上家家户户爆竹的噼啪声响,但看见了那无数星星点点的光亮。他笑了,捂着疼痛的胸口苦涩地笑了,消瘦的脸上皱纹更加深刻了......</p><p class="ql-block"> 大年初一晚上,人们拧开电视机,图像一片模糊。自然有人骂道,“这死老头,喝醉了?失职!严重失职!”</p><p class="ql-block"> 初二晚上,图像依旧一片空白,人们恍惚这世界缺少了什么,一种失落感直往心底沉。他们突然想念起老赵头来,都说他一年四季守在山上,挺孤单的,该去看望他。</p><p class="ql-block"> 十天后,职工家属们果然去看望他了。他们扶老携幼,排起很长的队伍,抬着一具具花圈,含着眼泪,缓缓上了白虎岭。在清理老赵头的遗物时,乔主席发现他枕头下有本日记本,上面什么也没记,开页只写着一句话----“赵大山,你是一个共产党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本文获全国“太阳杯”文学大奖赛小说一等奖)</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