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伊

小平大不平



克洛伊学大人戴眼镜

克洛伊有两个名字。Chloe，英文名；唐洛伊，中文名。克洛伊，是英文名的中文音译。洛伊又叫“小樱桃”，是奶奶给她取的中式昵称。

克洛伊降生在澳大利亚，所以她坐实了唐家第一位生来就不具有中国国籍的人，给“唐三代”开创的移民版的“国际大家庭”添加了一抹“与生俱来”的原色。“与生俱来”者，犹国家领土主权宣示惯用之“自古以来”也，异曲同工。

国际大家庭的一大好处是，可以让家庭的每一个人的心胸变得无限的广大，藐天涯而咫尺，仿若这地球以“村”道之都是一种抬举，其实就是一个“家”。开一次家庭会，不就是五洲四海的儿孙们犹如从东厢、西厢、前院、后院出来碰一个头吗？

但是，小洛伊2020年5月来到人间，正值全球新冠疫情骤起之际，中国口罩时间又极其漫长。所以，亲人相聚常常也成为了一件并不容易的事，反倒“阴”“阳”两隔，咫尺天涯。

爷孙在武汉高铁站

洛伊和爷爷的第一次爷孙会，是2023年1月28日晚上8点半左右在武汉实现的。此前她已经随外公外婆回到国内一段时间了。大陆解除疫情管控后的最初几月，其实是比疫情期间还要凶险得多的时候，成群结队的生命成为了骤然解禁、概不负责的鲁莽管理行为的牺牲品。但是，强烈的亲情迫使爷爷不能不犯险前行，向武汉这个2019年底2020年初全球新冠疫情的首发地前进。

走出武汉站，暮色下，在离爷爷二三十米的时候，克洛伊和她的外公外婆发现了他。身着白羽绒服的克洛伊如一只小白兔，旋即撒开双腿径向爷爷奔来。爷爷一把搂住她，抱将起来。彼此都很兴奋，两张笑脸紧紧贴在了一起。

刹那间，一道幸福的闪电划过爷孙共情的心空。

事前爷爷做过场面的几种设想。他想过应该接受洛伊初见他时的迟疑、冷场甚至排斥，毕竟有多重原因可能导致这种情况的发生，当然原因都不在她的主观意志。首先，是她还太小，对亲情还缺乏感受和认知；其次，爷孙俩只是在视频上见过，难免有一定陌生感和距离感；第三，听她外婆说，洛伊是“慢热型”性格；第四，东西方的文化差异也可能会起一定作用。但是，没想到，她居然对爷爷一下子就这么亲。这就是血缘吧！

在武汉的两天，是非常愉快的。在路上，但凡可能，爷爷总是愿意把洛伊抱在胸前，哪怕是爬坡上坎也在所不辞。毕竟，此生是第一次跟自己的亲孙在一起。

离开武汉时，洛伊和她的外公外婆一直把爷爷送到武汉站安检口，并目送直到彼此看不见的时候。

2月下旬，洛伊父亲回国来，把她从武汉领到四川寻根问祖，主要是亲切会见各方的亲人。曾祖辈、祖辈、父辈、同辈，七七八八见了一个遍，皆大欢喜。刚一见面，曾祖母就格外疼爱小曾孙，总是见缝插针般地接近她。在乡下唐家大院子菜园，被我一再摄入镜头的曾祖母与曾孙女默契配合，快乐劳动，收纳满地菜头的场面最为温情。

四川之行有一项节目必不可少，就是看大熊猫。这一次，除了亲情，爷爷还有一种“当好东道主，喜迎八方客”的主人担当，寸步不离地领着洛伊在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扎扎实实参观了一整天。熊猫的吃相憨态可掬，给洛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爷孙俩不禁现场模拟起来。一只手作握竹状，靠近嘴边，再张牙咧嘴，作撕咬状，再嚼几嚼，努力下咽，咂吧咂吧；如是反复。爷孙对视，边做边笑，乐此不疲。接连几天不时以此相互逗乐。她回澳洲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一套动作就成了爷孙俩视频会心照不宣的序曲。

孙女口授，爷爷书写

去年11月，克洛伊又回了中国一趟，这次呆的时间很长，主要住在武汉外婆家。后来她的爸爸妈妈过来，加上奶奶，一起游了广东、香港和澳门。鉴于有计划今年3月还要回国，所以就没有到四川，1月17日便返澳大利亚。爷爷是其间1月3日专程去武汉看她的。

在洛伊父亲的提醒下，行前爷爷专门给洛伊准备了一个穿连衣裙、会唱歌曲的洋娃娃做见面礼。哪知道爷爷赶高铁心切，出发时竟忘了带上。他深感内疚，一路高铁坐卧不安。一见着洛伊，便向她做解释，并且迫不及待地领着她到商场买下洋娃娃和其他玩具，以作补偿。

又见到爷爷了，洛伊本能地很激动。晚上在外婆家客厅里，她总缠着爷爷做游戏。爷爷也一时童心大发。躲猫猫，他藏在窗帘后，在洛伊掀开窗帘的一刹那，他假扮怪兽，扭曲面目，张牙舞爪，变腔变调地冲着洛伊追问：“你是谁呀？你是谁呀？你是谁呀？”洛伊便惊惧地跑开，但感觉很刺激，开心极了。于是，不停地重复这个游戏。最令爷爷惊喜的是做拼图比赛，克洛伊的脑子反应特别快，爷爷总是比不过她，惊叹这小脑袋瓜咋这么厉害呢，只好甘拜下风。

不久后的一天，洛伊外婆在宝宝群发了一段视频，洛伊斜靠在沙发上呲牙咧嘴、变腔变调地反复对着空气说“你是谁呀”，外婆问在学哪一个，她回答爷爷，唐小平爷爷。煞是可爱！

果然，刚过不久，3月27日凌晨5:15，洛伊随父母降落天府国际机场。静静的夜色中，爷爷带着甜蜜的期盼，亲自驱车接机。他们从接机口出来的时候，爷爷便走上去把洛伊从推推车上抱了起来。

他们来到黄龙溪，住进了一家很有文化氛围的酒店。酒店有一个中式风格的大厅，大厅高台上端放着一套古色古香的书法桌椅。桌面上铺有标准的书画垫毯，备置有一幅四平尺书法练习水写纸卷轴、一支毛笔、一盆清水、一个笔架。洛伊哪见过这般国粹级玩具呢，即刻来了兴致，三蹦两蹦走到台上，信笔涂鸦，画了满版颇有韵律的圈圈洞洞。

爷爷也有了露一小手的冲动，说：“洛伊你说写什么，我来给你写。”洛伊把笔递给爷爷，口授：“我的同事受伤了，我喜欢我的同事。”又授，“我爱我家，我爱爸爸妈妈。”爷爷四行清秀的行楷顷刻跃然纸上。算是爷孙合作了一幅国际书法作品，好玩儿极了。虽然水写字不一会儿就荡然无存，但是留下了一段珍贵的视频可做永久凭证与纪念。大人们都奇怪她为什么是“同事”而不是“同学”呢，大概这里需要儿童心理学甚至儿童哲学做出解释，我们就理解为她内心深处隐藏着一种对长大的渴望吧！

接着，爷爷陪洛伊他们回到了遂宁，她又见到了各位祖祖和其他亲人。在后来的一次视频中，洛伊突然问爷爷，祖祖在哪里？爷爷和爸爸问她哪个祖祖，她说：“小苹果家那个。”小苹果是她姨婆两岁的孙女，平时随奶奶与两位祖祖生活在一起。洛伊会牵挂祖祖，能记住小妹妹，可见她心中有亲人，有亲情。

洛伊他们又去了广州、北京，在外婆和奶奶的安排之下，玩得不亦乐乎。4月14日，洛伊随爸爸妈妈从北京回墨尔本。因故爷爷没有回北京陪克洛伊，为此，克洛伊生了爷爷的气，好久之后才恢复过来。猜想，在克洛伊心中北京之行有爷爷相伴是天经地义的，事实却与她的预期相悖，内心受到了意外的伤害吧。事后爷爷很后悔。

大约是5月下旬，有一天爷爷接到洛伊爸爸的视频，一接通就是洛伊站在画面中央，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也不说话，爷爷好纳闷，问怎么啦。洛伊才嘟着小嘴，对爷爷细声细气、不紧不慢地说：“我生病要吃药，要打针。爷爷不去看医生。”哦，爷爷一下明白了，不久前他体检出一些问题，但是一直不去就诊，家里的人都反反复复催促他好几次了。现在，他们终于使出了杀手锏。爷爷露出了羞愧的神色，赶紧答应就去医院。第二天，克洛伊又视频追过来了。招架不住，爷爷赶紧预约了医生。看病那天，爷爷在华西医院门口立此存照，发到宝宝群，郑重向洛伊汇报，唯恐给小孙女留下言而无信的坏印象。旋即洛伊来了视频，她正站在旅途的车里面，啥话不说，对着爷爷笑眯眯地竖起一个大拇指。这也许是爷爷第一次得到的来自小孙女的奖赏，犹如吃了神仙果，仿佛年轻了20岁。

半个多月前的一天下午，爷爷正在北京至成都的高铁上，突然接到克洛伊视频，她问：“爷爷，您喜欢吃冰淇淋吗？”由于高铁上手机信号较差，加上这个问题有点出乎一般的意料之外，一时竟没有听清在问什么，直到她大声重复了三遍。爷爷知道，澳洲正值隆冬，她刚刚随父母去滑雪场住了几天，主要目的是学滑雪。大概滑雪吃冰淇淋是童年或少年的一种标配吧，尤其在物质生活优越的地方或年代。爷爷想起了洛伊父亲小时候大冬天喜欢吃雪糕的场景。那时，他一方面觉得小孩子喜欢的就一定有其天生的合理性，另一方面还是觉得多少有些不可思议，身体本能地打一个寒战。直到有一天，他也在冬天偶尔喜欢上了雪糕和冰淇淋，才彻底释怀。

“‘自我’为了驾驭‘本我’举起了‘超我’的鞭子。”冬天爱吃冰淇淋的克洛伊，忠实本能，超越本能，自我进化，推己及人，希望并快乐于别人也同样拥有她拥有的这份快乐。

“爷爷，您喜欢吃冰淇淋吗？”小孙女这句话是一个多么好的隐喻呀！——冬天吃冰淇淋的人，一定是一个年少的人，一定是一个健康的人，一定是一个温暖的人，一定是一个有益于家庭和社会的人。

爱思考的克洛伊

克洛伊4月离开成都时，把一些玩具留在了爷爷成都的办公室。爷爷把两只憨憨的大熊猫端端地安放在多功能柜最上一格，倚书而坐，那个漂亮的洋娃娃靠在爷爷办公桌拐角一方，靠墙或坐或立。爷爷坐在桌前，微微右抬头可以看见熊猫，稍稍左回头可以看见洋娃娃。爷爷觉得，这就是克洛伊始终陪伴在他身边了。

我就是克洛伊的爷爷，克洛伊父亲的父亲。

唐小平，2024年9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