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月是故乡明</p><p class="ql-block"> 我这个人可能乡土意识比较强,念高中时候搞大串联去了几个大城市,看那些高楼大厦,很是气派,但没觉得多羡慕,多年以后去港澳东南亚旅游,一走一过,哪有小说影视渲染得那么好看?回来一见到家乡的浑河及岸边的房屋街道顿感亲切,怪不得诗人说“月是故乡明”。</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家在东北抚顺,城东三十里浑河岸上的得古村。那里泥土的芳香、浑河水的甘甜深深融进我的身心,老家那宽大的院子、屋脊上飞舞的鸽子、街口的石碾,黄昏里爸爸站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钓鱼的身影,都成为我人生开端真实而美丽的童话。</p><p class="ql-block"> 老家留给我最深的记忆是半夜的狼叫,冬天的夜里,我被狼的叫声惊醒,就听“呜嗷----呜嗷”,仿佛那狼就在窗户跟前,吓得我大哭。妈妈用被子盖住我的头,轻轻地拍着安慰我不要怕。爸爸说,狼在山那边呢,跑不到咱这,咱家大门那么高,牠也进不来呀。可我仍不放心,一遍一遍地问,大门关好了吗?----现在我想,村子里被狼叫吓哭的小孩儿肯定不止我一个,就算大人,听到狼叫都没有不害怕的。</p><p class="ql-block"> 岁月斑驳,老家留给我的记忆只剩了零星碎片。我五岁那年,听大人说这儿要建设一个很大很大的水库,许多村子要拆掉,许多人要搬走,就这样,我们离开了老家。</p><p class="ql-block"> 新落户的地方叫二道房,也在浑河边,挨着抚顺城,地势平坦开阔,村子四周是大片的稻田和菜地,河渠纵横,村道弯弯,尤其这里的小伙伴儿都愿意和我一起玩,让我没有孤单陌生,等我一天天长大了,沐浴着这里的春风秋雨,看惯了这里的屋檐墙院,以为这就是老家。</p><p class="ql-block"> 在这,我第一次背起书包怯生生地走进村小学校,第一次坐在石头上惊奇地看露天电影,第一次学着小伙伴儿往水泡子里跳……在这,还经常约架,有一天晚上我们十多人与朝鲜族孩子约架,大家准备好了棍子、棒子、手电筒等家什来到村后一片空地,一群朝鲜族孩子已经先到了那里,个个手中也都拿着武器。开始双方拿手电筒互相照,照得眼睛直发花,猛听一声“打!”,双方叫喊着冲上前。我顾不上犹豫闭着眼睛一阵乱打,忽然感觉后背被什么砸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小伙伴儿拽起我就跑,就听有人倒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可没过几天,我们和朝鲜族的孩子又玩到一起了,抓鱼、洗澡、打瓦片,像没事一样。其实约架未尝不是一种游戏,老家是大伙儿的老家,大伙儿都在这里快乐成长。</p><p class="ql-block"> 风筝放飞要被綫牵着,老家就是那根风筝线。“文大”开始那年我刚好高中念完,之后全部学生都响应号召下乡上山,我回到二道房。大队领导安排我接任生产队会计,年轻轻的当起队里百十口人的管家,我有点儿不敢干,大队书记说:“大队信任你,好好干吧。”长话短说,我实心实意干了六年不脱产会计,踩遍队里每一条稻埂,铲遍队里每一垄田地,登遍队里每一户门槛,寒来暑往,水里泥里,把青春热忱奉献给这片热土。</p><p class="ql-block"> 扎根农村干革命,多是口号,而我是认真的,成了家,有了孩子,还张罗着建房。但建房谈何容易,东拼西凑一年多也没备齐,只好边干边准备了。开工那天,瓦工木工及朋友们帮忙来了不少,正干着呢,驻村工作队来人大喊“停工!”,说破坏了春耕生产,当晚就在大队开会批判,让我做了检查,勒令建房停工。这一停就是好几个月,房场长满了荒草,突兀的房架和半截墙体撂在那儿任由风吹雨淋。但是我和妻已经把这当成了家,抽空来拔拔草,捡捡砖头,坐在门框上想象着房子建起来的情景,妻说:“把院子垫平了,收拾光溜溜的让咱孩子在院子里玩,多好啊!”我笑着说:“你就这点儿小愿望啊,放心吧!他们阻止不了。”</p><p class="ql-block"> 房子终于建起来了,本想平安度日,谁知后来的事情更糟糕。工作队以我当过会计又建了房子一定有经济问题,成立专案组审查。工作队长甚至对我说:“我们可以像土改时斗地主那样把你撵出去,房子充公。”我说:“我不是地主,当会计是为贫下中农服务。”工作队长说:“那你就等着吧。”哪知等来的是粉碎“四人帮”的消息,工作队不久停止工作并撤走。临走,工作队把收上去的一摞子工作手册还给我,说:“我们不是整你,不要恨我们。”我说:“二道房的主人是我,不是你们,你们只是过客。”我自诩是二道房的主人有点夸张,但这话一点儿不过分。</p><p class="ql-block"> 没有这片热土的滋养,哪有吃穿?不站在这片土地上,哪有底气?</p><p class="ql-block"> 转眼几十年过去,命运安排我去做新的工作,但二道房情结一直藏于我内心深处。这年,市政府新大楼选址看中了二道房,浑河岸边的千顷稻浪很快消失了,二道房再无袅袅炊烟鸡犬相闻,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这天,我特地回到二道房,天落着小雨,一路望去,塔吊高耸,推土机、工程车往来穿梭,到处是钢筋水泥,到处是破砖烂瓦,凭地形和记忆我找到当年我所在生产队,找到我千辛万苦用自己双手盖起来的那三间房子。只见房子主体已经扒掉,剩下一堵墙还孤零零地耸立着,这堵墙是我亲手砌的,给我遮过风挡过雨,给过我温暖和安宁,凝结着我的汗水和希望,它在一片废墟中突兀而立,似乎在等我。我踩着水坑和瓦砾走过去,抚摸良久,推了推,还是那么结实,雨水打着墙,打着我的脸,我猛一用力,推倒了它……</p><p class="ql-block"> 我的第二个故乡从此也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其实,故乡还在那里,故乡依旧是故乡,故乡的月依旧格外明亮。</p><p class="ql-block"> (2024.9.26.《岁月有痕》全文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