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火车司机生涯》

卫我

　　我常对人说，开火车比种地还要累。许多人对此心存疑虑，甚至觉得我夸大其词，唯有亲身经历之人方能体悟其中滋味。为此著文《我的火车司机生涯》，献给当下以及曾经的火车司机们。望诸拨冗一读，使后人铭记那段艰苦的岁月。

　　退休四年之后，往昔之事仍旧历历在目。我的火车司机生涯，仿若定格于昨天，挑起担子奔前程的那一幕，恰似刚刚上演。那些驾驶火车穿梭于山川大地的日子，是我生命中最璀璨的篇章。仪表盘上的指针跳动，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

　　1978 年 3 月 15 日，我挑着一头木箱、一头被席脸盆，满怀着对生活的期冀，踏上了人生的新征程。中午 11 点左右，我走进上饶机务段人事室报到，被告知要去职工学校学习开火车。此次前来报到的学员总计一百人，自此，我正式走上了工作岗位。

　　儿时的我，一直在探寻自己的兴趣与志向，曾幻想过长大后能驾驶汽车、操纵轮船、驾驭飞机，成为警察、解放军、医生、工程师，唯独从未有过开火车的想法！然而，人生的重大转折往往出人意料。就在那一刻，我深切地明白，我的人生从此将与火车紧密相连。

　　18 岁便当上了火车司机，表面看似风光无限，令人称羡！1978 年 6 月 28 日，还是学员的我第一次跟师傅值乘上饶到鹰潭的旅客列车，记得那机车是 514 号蒸汽机，旅客列车是 271 次。在上饶站即将开车时，我站在机车门口，一位大叔走过来看着我问道：“小鬼，你多大啦？”我回答：“18 了。”大叔惊叹道：“18 就开火车了，真厉害！”

　　可这开火车的工作，哪有想象中那般轻松！当年的蒸汽机，对人的脑力和体力都是双重考验，还得没日没夜地熬。就拿我们值乘的皖赣线来说，从江西景德镇到安徽绩溪县，区区 214 公里的线路，在生产条件落后的年代，驾驶蒸汽机火车得晃晃悠悠八到十个小时，而且还得不停地轮流铲煤。从景德镇到绩溪要烧掉两个大斗整整 8 吨煤，也就是 16000 斤煤，这意味着每当一个班，司炉和副司机每人要铲进 8000 斤煤！

　　祁门站是货运列车的整备作业点。每趟货运列车抵达祁门站后，都会停车进行补水、挖煤和清理炉灰等作业。作业完成后，机班方能坐下来享用自带的干粮或是家人准备的盒饭。稍有常识的人都明白，在夏日酷暑天气中，盒饭在 50 度的高温下放置数小时后，打开时会散发何种味道。每当打开腰型盒饭的盖子，扑面而来的异味总让人觉得不适。然而，即便饭菜有些馊了，也得吃下去。因为接下来的工作犹如一场艰巨的“战役”。我们并非在进行“阻击战”，而是“冲锋战”。我们要冲上楠木岭，“打到绩溪去”。特别是当列车行驶至安徽歙县时，几乎是“弹尽粮绝”，歙县到绩溪这个区段也是最为难熬的一段路程。

　　夏天的时候，酷热难耐，即便不开炉门，车内的温度都能高达 50 度。一旦打开炉门铲煤，那温度瞬间会飙升到 80 度左右，热得让人仿佛置身于大火炉之中，简直难以忍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身上的衣衫便被汗水湿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着热浪，喉咙干涩得难受。在这炽热的环境中，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冬天仿若寒刃贴身，虽说表面上有炉火能带来些温暖，可铲煤会累得浑身大汗，一旦坐下来瞭望，尤其赶上下雪天，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瞬间变得冰冷刺骨，粗糙的蒸汽机车四处透风，寒风穿透衣裳，犹如有无数把冰刀扎在身上。那彻骨的寒冷，让人止不住地颤抖，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僵。

　　起夜更是痛苦不堪，我们这条线路的客货车晚班特别多，尤其是下半夜三四点钟出发的火车。按照规定，得提前两个小时起床，还要提前75分钟到值班室报到。冬天的晚班最为难熬，刚与老婆在温暖的被窝里相拥而眠，“咚咚咚”的叫班敲门声便响了起来，只能即刻起床，背着行囊出发。

　　晚归也是家常便饭，要是在途中遇到特殊情况，被调度扣车停在某个小站，一个班次下来常常得十几二十个小时。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车子一停，就算饿得饥肠辘辘，也只能硬撑着。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我们的意志饱受折磨。没有便捷的通讯工具倾诉苦衷，也没有充足的食物果腹，全凭着对工作的那份执着和责任感苦苦支撑。

　　逢年过节，他人尽享阖家欢乐、团圆相聚之际，我们却毅然坚守岗位。耳畔回荡着沿途人家的欢声笑语与鞭炮的阵阵鸣响，心中滋味复杂难述。然而，正是因为我们的默默坚守，无数归乡之人才能顺利踏上回家团聚之路。坚守的背后，承载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日夜颠倒，开火车不分白昼黑夜。夜以继日、风雨兼程，三个晚班连下来站着都睡着了，夜行也得咬牙坚持。看日出日落，其中的艰辛旁人难以想象。在漫长的岁月里，我领略了太多风景，春日的繁花似锦、秋日的稻田金黄、夏夜的璀璨星空、冬晨的皑皑白雪。火车的轰鸣声，犹如生活的哀乐，疲惫不堪却又充满力量。

　　开火车的苦，着实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好多师兄弟都累倒了，我也多次累得潸然泪下，甚至不想干了。有次在家休息，我向父亲抱怨：“老爸，这能叫工作吗？比种地还累！”老爸无奈地说道：“那能怎么办呢？”我央求道：“您找找老朋友，把我调去当乘警呗。”父亲严肃地回应：“干一行，爱一行。革命工作不分高低，都是为社会主义做贡献。”父亲的话让我深受触动。

　　尽管心中有过无数次的抱怨和动摇，但最终我还是坚持了下来。那些年，和同事们一起并肩奋斗的日子，也有不少温暖和感动。休息时互相分享从家里带来的特产，疲惫时彼此一个鼓励的眼神、一句贴心的问候，都让我深感欣慰。

　　多年的火车司机生涯，让我深刻地领悟到责任的重大。每一次出发，都是对生命和安全的庄重承诺；每一次抵达，都是对使命的忠诚践行。这一路，有汗水、有泪水、有欢笑、有抱怨，但从未有过后悔。因为我深知，我的每一次驾驶，都承载着无数人的期望和梦想。

　　如今，时代巨变，科技进步，火车的驾驶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那些曾经的艰难岁月，永远铭记在我的心底，成为我人生最珍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