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精作品】重生（小说）

Demin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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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春华来到街角的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静静地等待她的丈夫。她抿了一口咖啡，将目光投向窗外。外面阳光和煦，天空湛蓝，虽然背荫处仍有少许残雪未化，但柳树已经吐出嫩绿的新芽，微风拂过，柳枝轻轻摇摆。春华触景生情，不禁心生感慨：冬去春来，我的生活也该翻开新的一页了。

　　丈夫宝根到后，默不做声地坐在春华对面，抬头匆匆地撇了她一眼。春华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纸，轻轻地放到他面前。宝根一眼便认出，那是几个月前他自己起草的离婚协议书。看到协议书上春华的签字，宝根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反而心情沉重，五味杂陈。

宝根的目光停留在春华的签字上，低声问道：“你要回上海吗？”

“回上海？”春华微微一怔，心中快速搜寻着原因。她的老家在山东，上海并没有亲人，为什么要回上海呢？旋即她意识到，二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依然是宝根心里的一个疙瘩。

大学毕业后，春华曾在上海工作。她虽然是山东人，却身材娇小，五官秀美，颇具江南女子的气质。一位上海小伙子因此爱上了她，与她谈起恋爱。小伙子虽然身材矮小，但对春华体贴入微，呵护备至。每逢周末，两人悄悄同居，小伙子包揽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等所有家务。早晨小伙子总是先起床，准备好早餐，再替春华把牙膏挤到牙刷上，然后才温柔地叫醒她。然而，即便如此，春华心里仍然觉得小伙子身上缺少点什么。直到宝根的出现，她才恍然大悟：小伙子缺少她心目中的那股阳刚之气。

宝根是春华和上海小伙子的同事，山东人，身材高大，言谈举止间透着北方人的粗犷豪放，正符合春华心目中男子汉的形象。尽管知道春华已有恋人，宝根依然借着老乡这层关系，对春华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最终夺得美人。

可结婚后，春华与上海小伙子的往事却成为宝根心中的一根刺。尤其是小伙子天性温和勤快，他与春华一起工作时的每一个举动和每一句话都被宝根视为向春华献殷勤。尽管春华曾多次向宝根解释，她不爱上海小伙子，但每次宝根都用一句“不爱你们还能睡在一起？”把春华堵回去。为了摆脱这个阴影，宝根毅然决然地带着春华和年幼的儿子离开上海，移居加拿大渥太华。

如今，面对宝根问她是否回上海，春华简短地回答道：“不回！”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宝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协议书上，声音低沉地说道：“你打工六年，辛苦了。”

听到这句话，春华的鼻子一酸，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入眼眶，这是过去几年里，宝根对她说的最温馨的话。出国后的最初六年，宝根读书，春华一直在中餐馆打工，用她那娇弱的肩膀撑起他们的三口之家。那六年间，虽然打工很辛苦，收入又比较低，但是他们夫妻和睦，生活简单而快乐。那时的春华满怀希望，把未来全都寄托在宝根身上。

‍ 后来，宝根毕业了，并在一家高科技公司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春华满心欢喜地辞去了餐馆的工作，专心学习了一年英语。

春华望向窗外，淡淡地说道：“谢谢你养活了我一年，让我专心学英语。”

宝根工作一年后，他们打算买房。春华看到了光明的未来：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她再读一个文凭，找一份好工作，儿子顺利上大学，一家人外出度假……

‍ 为了买房，他们二人一起去银行申请贷款。那天也是一个春日，阳光灿烂。春华还特意地打扮了一番自己，穿上她多年没穿的呢子裙。在银行里，宝根很自豪地把他的工资单递给银行的贷款专员，他的工资远高于普通打工族的收入。贷款专员随后询问春华的收入情况，春华尴尬地回答道：“我没有工作。”

贷款专员查看了他们的其它收支情况后，说：“由于你们有一个车贷，支出过高，并且只有一个人工作，无法贷出足够的钱买房。”

这小小的挫折打破了原本的祥和，像风帆突然转向，使生活背离了光明，驾向黑暗。回家后，宝根开始大幅削减开支。他卖掉春华刚买的新车，用卖车的钱还清了车贷，又从私人手里给她买了一辆锈迹斑斑的、已经开了十年的旧车。他还不顾春华的反对，取消了儿子的午餐费，不再让儿子参加学校组织的每周一次订餐，逼他每天都从家里带午饭去学校。

不久，学校来电话让宝根和春华去一趟。校长告诉他们，儿子”偷吃“了其他同学订的午餐。宝根勃然大怒，劈头盖脸地扇了儿子一巴掌。儿子举起手臂护着自己的头，委屈地辩解：“我忘记了你们没替我交钱订午餐。不是故意的。”

“啪”地一声，宝根又扇了儿子一巴掌，吼道：“你还有理了！还敢顶嘴！”

娇小的春花急忙挡在儿子前面，对宝根喊道：“是我们没本事挣钱，你打孩子干什么！”

宝根怒不可遏，指着春华的鼻子怒吼道：“是你不挣钱！是你惯着这孩子！你有什么用？你只知道花钱，就是个寄生虫！”

从那以后，宝根对春华愈发不满，嫌她不挣钱、乱花钱。而春华则指责宝根没有担当，空有一副男子汉的躯壳。二人陷入了争吵、冷战、再争吵的循环。春华原本打算再花两年时间读一个计算机专科文凭，结果只好白天到超市去打工，晚上和周末学习。但宝根仍然嫌春华挣钱少、花钱多。

买了新房后，他们的关系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分房睡。尽管宝根每周都要过夫妻生活，却拒绝吃春花做的饭，嫌她买的食材贵，自己另起炉灶。

他们二人在咖啡店里又沉默一会儿，宝根叹了一口气：“唉，都是出国给闹的。”

“这和在哪儿没有关系，原因还是在人身上。”春华低声说道，紧接着话锋一转：“算了，咱不争论这个。” 她之所以选择在咖啡店见面，就是为了避免无休止的争吵。

　　走出咖啡店时，春华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路边的一个浅坑上，勾起了她痛苦的回忆。那是半年前的一个夜晚，细雨蒙蒙中，她上完夜校，开着那辆十几年的旧车回家。经过这里时，车里突然下起大雨。驾驶座位前面的底盘锈穿了一个大洞，车轮把泥水甩进车里，溅湿了她的裤子、胸部、脸和眼睛。慌乱中，她打了一下方向盘，车身一晃，一个车轮掉进了这个浅坑。只听“砰”地一声，车轴断裂。由于车子骤然停止，春华的脸狠狠地撞到方向盘上。紧接着，又听到“轰”地一声巨响，后面的车撞上她的车，剧烈的冲击又使她的头向后撞到座位的靠背上。

宝根带着朋友长盛赶来时，惊魂未定的春华哆哆嗦嗦地朝着宝根迎上去。然而，宝根却冷漠地用力推开她，径直去查看车况。春华被推得一个踉跄，走在后面的长盛连忙上前，抓住她的双臂，扶她站稳。长盛感到春华全身都在颤抖，看到泥水从她的前额向下流淌，他关切地问道：“你伤着了没有？”

话音刚落，查看车况的宝根高声斥责春华：“你瞎吗？你没看到地上的坑啊？你是不是故意地让这辆车早点坏呀！” 春华再也忍不住了，扶着长盛的肩膀“哇哇”地失声痛哭起来。长盛是宝根和春华的同乡，也是多年的邻居，为人热情仗义，宝根和春华有事常请他帮忙。春华喜欢这个既顾家又有担当的男人，同时也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怜悯和关爱。

长盛借着手机的灯光，看到车轴因年久锈蚀而断裂，他心里一阵后怕：如果这个事故发生在高速公路上，春华可能已经没命了。于是，他耐心地对宝根说：“这辆车早就该换了，没伤着人已是万幸。”

从那天起，春华不再配合宝根过夫妻生活。宝根便开始夜不归宿，据说他在一位离异女子家中过夜。不久后，他给了春华这一纸离婚协议。

　　办完离婚手续时，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并找到了工作，春华心头再无牵挂。数日后的一个早晨，她早早起床，换了一个新手机号码，注销了微信账户，开着新买的车，绕着她居住多年的小区缓缓地转了一圈，车内播放着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歌《祝好人一生平安》。当车经过长盛家门前时，她停了下来，低声说了句“再见”。她不想打扰长盛的家庭生活，没有与他当面告别。然后，她驾车驶向晨曦中的远方，离开了渥太华，开启了属于她自己的崭新人生。

王德民

二零二四年九月二十五日

‍致谢：作者感谢钱兆金老师为本文提出了宝贵的修改建议，感谢介子老师为本文写了深刻又精细的评析。

介子老师对《重生》的评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