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小屋(知青岁月四十六)

无可奈何花落去10617448

<p class="ql-block"> 《知青小屋》</p><p class="ql-block"> 饥饿</p><p class="ql-block"> 一听到《知青小屋》这首歌曲,就不由得想起我住过的那个小屋,就会想起冬天寒风从纸窗缝隙中挤进来的怪叫声,和那盏被黑暗笼罩着的摇曳的煤油灯,还有外间的柴灶和旁边的风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的青年点,或者说是知青小屋。实际上我们对这个小屋没有“主权”,我们所有的知青都住在老乡的房子里,我们有安置费,但不知道是否包括知青的房子。我们比本溪县的知青要好多了,他们被分配在老乡家里,和老乡吃住在一起。我们小队的知青共五个人,三名女知青住在老槐树旁边不远坡上的老队长家,我和另一知青就住在这所房子里,辽西的房子屋顶是半圆形,屋内跨度小,只有南炕,没有北炕,窗户都在南侧,当时流传辽西三大怪,其中就有:“窗户纸糊在外”,由于采光不足,北侧的墙面、屋角加上地面,总觉得阴森森的,房东一家八口人住在西屋,我们住在东屋,我们五名知青吃饭做饭都在这里,因此我们习惯把这叫青年点,青年点就成了我们的家。在学校时我们男女同学几乎见面不说话,到了这里我们也成了一户人家,大家在一起如同兄弟姐妹,除第一年吃国库粮,我们做为其中的一户也和老乡一样的分粮食,分柴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个院子是石垒的围墙,墙头不高,上面插滿荆棘,门里西侧有台碾子,大门外有一口井,加上里面的灶台和风箱就成了我们日常生活不可缺的道具。早上我们和许多农家一样,饮烟升起的时候,风箱有节奏的呼嗒声飘向院里,灶台里的火光印在灶台前人的胸前和脸庞上,忽闪忽闪的,大锅冒着热气,中间已放好了菜,现在看起来几乎还是孩子的我们不太熟练的往锅里贴着大饼子,男知青穿过雾气挑进滿滿的一担水,接着就听到桶水入缸的声音,接着空桶的撞击声又传向了门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晚上收工回来还是重复着同样的过程,只是院子里多了碾子沉重的碾压声,刚开始时请教老乡,碾子碾到什么程度才能米糠分离,后来不够吃了,只要把高梁碾碎了,米糠在一起混着吃,所以压碾子就没有技术含量了,只要一人推碾子,一人把高梁摊开摊匀就行了,我们五个人就这样一起忙着做饭,一天一天的过日子,苦中求乐,白天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我们锅里的食物也发生了变化,干饭,大饼子慢慢被碎米粥所取代,我们乐观的叫它破子粥,就是大饼子也是米糠的混合物,再后来破子粥也由浓变稀,里面多了些干菜。正是年轻力壮长身体的时候,粮不够吃了。后来菜也接济不上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的春季,储存的秋菜一出正月就吃光了,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那时我们还没有自己的自留地。没有了菜,我们大家商量着凭自己的社交能力轮着向老乡要咸菜,其实那时老乡更苦,他们有的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把粮食吃光了,村里仅有的几棵榆树,树皮也被扒光,据说榆树皮碾碎成面掺在其他面食里也可以吃,那时有的老乡连点灯的煤油和做菜的咸盐也都买不起,有人告诉我们:杨树叶可以当菜吃。第一次吃杨树叶时,一看刚刚摘下青嫩翠绿的树叶就有食欲,按老乡教我们的方法,在大锅里用开水焯一下,然后用冷水拔,攥干后蘸着咸盐水吃,想不到真的好吃,淡淡的苦味又有一缕清香。但一过夏至杨树叶已苦的难以忍受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们年轻,干活也实在,消耗体力大,肚里没油水,都特别能吃,我们曾做过喝粥比赛,最高的记录是八大碗粥,其实米还是那些米,只是多加了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们都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粮不够吃,却每顿都剩饭,五十年后,我们五个知青再次聚会的时候,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吃饭的时候,都抢先撂筷,为的是让别的同学多吃一些,这就是我们的同学情,知青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我们的粮荒解决了,倒不是多分给了我们粮食,而是那时我们一年都有几次回家探亲,距家近千里,回一次至少半个月,回家都不带粮,这样我们的粮食就积攒下来,队里又在饲养院的东边给了一块地,我每天清晨比任何人起的都早,挑水浇地,当吃到自己种的菜,那种成就感没种过地是体会不到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但那里的老乡仍然很苦,那一年大旱,播种的时候到几里地以外挑水种地,全年没下几场雨,秋收的时候严重欠收,但按上面要求虚报产量,公粮照送不误,那虚报的数据都由社员在他们的口粮上实实在在的买单。很多老乡到了开春就断顿了,这也包括长江,长河两兄弟,他们是孤儿,我们知道时据说他们已经饿了三天了,我们把他们找过来,给他们哥俩做了滿滿的一盆小米干饭,哥俩几乎是狼吞虎咽,很快的就吃光了,我们很担心:千万不要把肚子撑坏了,同时也忧心:他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插图:翰墨竹音</span></p> <p class="ql-block"> 寒冬</p><p class="ql-block"> 建昌的冬天干冷,一场雪过后墙头屋顶带上了白色的帽子,只有那七棵松树不惧风雪,不怕严寒,挺立在后山山顶。</p><p class="ql-block"> 天太冷了,水缸被冰封住了,早起做饭摸哪哪凉,白菜冻的用刀都切不动,炉火生着了,突然房东养的狗带着一身火从灶坑里穿了出来,它也知道哪里暖和,好不容易做好了饭,却发现碗和筷子都冻在一起,掰都掰不开。一般农家都有火盆,就是把做饭剩下的未燃烧尽的炭火从灶炕里掏出来,放在火盆里,这就是唯一的取暖设备了,其实也不过暖暖手罢了。但是我们没有。</p><p class="ql-block"> 冬天夜长,天早早就黑下来,与我们岁数差不多的几个孩子连锁,卢连铮几乎每天晚上都过来和我们聊天,他们有的只比我们小一岁,还在上学,这让我们很羡慕,我们青年点的一个女同学跟他们同岁,却已下乡成了知青,难免有些伤感,伤感之余就是想家。小伙伴们走了之后就是我们感到最孤独的时候,这个时候全村一遍漆黑,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声,为了节省灯油几乎早早就吹灯睡觉了,也是因为有狼,没有人外出,少有的几家煤油灯的灯光投在纸窗上,那是有人在冰冷的地上编炕席,这是唯一的副业,一领席子挑到集上到供销社能卖两块钱。灯光能亮到最后的就是我们知青了,此时外面的寒风透过纸窗的缝隙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这个时候是我们最想家的时候,同室的同学,他们一家有哥俩下乡到我们大队,他的哥哥在另一个小队,他们的父母年事已高,父亲是个忠厚老实的老工人。我的这位同学笛子吹的好,之前是学校宣传队的,农村小伙伴们过来时大多是听他吹笛子,加上另一青年点也是我的同学的二胡,他们成了最好的搭配。他的另一爱好就是集邮,拍照,这个时候他最多的是拿岀和发小们拍的照片,在校时他们都有一个小小的理想,很多照片是模仿剧照拍摄的,此时他在回忆和发小们相处的日子,每一张照片都有它的故事。而我这时往往在写家书,母亲从我记事时就长期住院,做过两次大手术,在医院的时间比在家还长,时刻惦记着妈妈,去信和回信往往需要近半个月,此时不知妈妈在医院还是在家,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写的正投入,忽然觉得头皮发热,一股烧焦的味道,原来煤油灯点着了帽子烧到了头发…</p><p class="ql-block"> 由于太想家了,有一天没有出工,买了一瓶果洒,没有菜,在房东家的火盆旁,就着大酱喝下去,出来的时候觉得哪哪都在晃,回到屋里一头倒在炕上看着屋顶房梁在转…</p><p class="ql-block"> 那是我一生第一次喝酒。</p><p class="ql-block"> 遇上大雪天气,天气奇寒,岀不了工,我们几个知青干脆破大衣往炕头上一扔,把脚伸到大衣下,炕头上还有早上做饭时的余温,这是唯一抗寒的办法,大家聊学校,聊故乡,聊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人人都象卖火柴的小女孩,感觉真的把想象变成现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春节</p><p class="ql-block"> 可当春节临近公社县里发出通知,要求知青在农村过革命化春节,回家团聚的希望破灭了,但仍有知青偷着往家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村里传来:东沟的两个知青跑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公社下通知再次强调知青在农村过好革命化的春节,要求各大队加强管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有种被管控的感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个春节我们都没有回家,除夕的晚上包了饺子,炒了几个小菜,屋里冷,饺子冒着热气,烘托着节日的气氛,煤油灯的焾挑得更大一些,让它更亮一些,灯光在大家的脸上和胸前跳跃着,大家聊学校,聊和父母过春节的日子,就是不聊理想,读高中,上大学的梦想早就破灭了,将来还能干什么,不知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没有表,没有钟,农村穷没有钱买鞭炮去接神,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很关键却很模糊,我们一次次的跑出去看三星,据说三星正晌的时候就是午夜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盼到了午夜,我们互相祝福着,我们又长了一岁!这是我们人生第17个春节,也是第一次远离父母几个同学在一起过的春节,而我的一个女同学才过第16个春节,这个岁数现在看来正是在父母跟前撒娇的年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互相拜年,一想起千里之外的父母,心里多少有点苦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劳燕分飞</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和我同室的同学和另一女同学被抽调到公社宣传队,这样青年点只剩下我和另外两个女同学了。这么长时间相处,同学之间犹如兄弟姊妹,虽然不是抽调回城,但这一步总还是一个好的前程的开始,大家为他们高兴,却又舍不得分开,不过他们还时常回家,一但回来,锅碗瓢盆交响曲迷漫着整个院子,大家在院子和厨房间穿梭,就象过节一样,特别是夏日的傍晚,吃过晚饭,另一青年点的同学都赶过来,大家坐在石碾旁在一起看晚霞,数星星,笛声悠扬,琴声诉衷肠,一首《远飞的大雁》把我们的思乡之情带向远方,带给千里之外的亲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一年,下乡的第三个年头,另一个女同学转走了,那时还没有回城的先例,前途未卜,转点是当时知青最好的选择,不过无论转到哪里,还是知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青年点只剩下我和另一个女同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太阳还是东边升起,西边落下,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院里碾子滚动的声音越发显得沉重,纸窗被风又撕开了一块,依附在窗格子上苦苦挣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女同学的房东偏又不借她房子了,同学都走了,距家千里之外本就孤单,队里又不能马上解决住的问题,一个女孩子现在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都是知青,同命相连,我把青年点的房子——那个知青小屋让给了她,我搬进了饲养院…</p><p class="ql-block"> 饲养院住着饲养员和一个盲人,那位盲人我们都称他先生,都说先生算命准,我求先生给算一卦,先生告诉我,我在这里只能呆到三年六个月就可离开;我这一生不能在母亲身边,这样母亲的病就能好。我有些半信半疑,但记住先生算的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春天,也就是下乡的第四个年头,我也转点离开了这里,屈指一算,真是三年六个月。那个秋季,那个女同学的父亲也求人,将她转回本溪,不幸的是她刚转走,全县知青按政策全部回城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房东一家在那所房子里,还过着贫困而又无可奈何的日子,那间不大的房子曾作为知青小屋记载着我们五名知青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年的秋季,我被抽调回城,但和父母不在一个城市,多次努力想调回母亲身边,一想起先生的话,也就做罢了,自我回城后,母亲再不用住院了,身患的癌症也奇迹般地好了,我一有空就回去看望母亲,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那些年是我们拼搏的年月,我们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我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知青小屋,知青小屋也不止一次的出现在我的梦里。</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50年后,青年点的五位同学首次聚在一起</span></p> <p class="ql-block"> 重返知青小屋</p><p class="ql-block"> 2004年我和其他几名同学终于回到了那里,那天在老乡家喝完酒,回到了我们曾经的知青小屋,院里的碾子不见了,里面种滿了玉米,推开那扇木门,从外面强烈的阳光下走进屋里,光线的反差显得屋里暗了许多,一眼看就到熟悉的灶台和旁边的风箱,以及墙上被熏黑的灯窝,三十二年了,盼望已久的知青小屋,一切如故,我终于回来了,我再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事后我们得知,房东为躲避贫困,在我们走后没几年,带着一家人到黑龙江去了,房屋易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8年,我又回到那里,我们的知青小屋因失火成了一堆废墟,一根未被烧毁的房梁落在倒蹋一半的东房山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8年是我们上山下乡50周年,我们组织12名知青返乡,其中就有我们青年点的4名同学,我们围着曾经的知青小屋,在寻找,在复原,在瓦砬中寻找当年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以后我每次回来,都要在这里默立很久,是回忆知青往事,还是祭奠失去的青春?光阴一去不复返,唯有这堆废墟成为我们这一代知青成长最好的见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今天八月建昌发大水,我担心这里的老乡,九月初我又来到这里,来到象征知青小屋的那堆废墟前,那场百年一遇的洪水过后,房山上仅存的过梁不见了,外面飞来的种子在屋里扎了根,长成的小树已有碗口粗,矮了很多的东房山努力的挺立着,延缓着进一步的倒塌,我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它,早已过了古稀之年,我不知这次是不是最后来看它,我不知深藏在里面的故事是否能被后人所知晓,我们快到谢幕的时候了,多少年之后还会有人记得我们知青,记得我们的知青小屋吗!</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018年上山下乡50周年,知青重返刘质彬沟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一把大火后,知青小屋只剩下残墙断璧</span></p> <p class="ql-block">此篇送给我的知青同学:程春城,汪友芬,曲典,孙景莲,</p><p class="ql-block">送给刘质彬沟的所有知青</p> <p class="ql-block">封面制作:翰墨竹音</p><p class="ql-block">部分插图来自网络,感谢原作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