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倒下的树

胡晏

最近似有些不祥的预兆，台风来了，树倒下了……

进进出出村子，面对满目疮痍的树林，不禁心生不悦。可转念又想通了。据传中华大地活的最久的黄帝手植柏，树龄五千年。有活得更久的树吗？没了。为什么没了？死了。所以死是常态，而活才是幸运。那些依然高高挺立，健康活着的树，应该算是自然界的幸运儿。

前阵子，我在忙着筹办个人的首次画展。九月初的对外首展，突然收到老同学沈杰的语音，他对我表示祝贺，并说他很想来看展出，可最近身体不行，行走都要坐轮椅……听罢，我不禁担心起来，赶紧把刚拍的首展盛况和部分作品的照片发给他，没想到这竟成了我们最后的联系。

1986年，沈杰和我就读于古华中学，我俩成了同班同学，那时的他个子小，性格内向，我俩并没有太多的交集。直到毕业后的一次同学聚会，我们再次相遇，他已经成为一名户外运动达人。彼时，我也喜欢户外运动，但像他那样涉猎之广，玩得之嗨，是我等所不能企及的。

沈杰是我佩服的一个人，他的蜕变活脱就是一部弱变强的励志小说。能热爱一件事，并将这件事坚持下来，并做到极致，是极不容易的。虽然我们彼此欣赏，但并不多见面。一来他是公交车司机，常年翻班，工作时间正好与我错开；二来彼此心有所系，空闲的时间都各忙各的。不见面并不等于我不关注他，他常发微信，每每看他的朋友圈，总令我激动不已，更为他一次又一次的探索和挑战击节叫好。沈杰可不是简单地玩，他还学习摄影，拍微视频，记录着每一次活动的精彩瞬间。说真的，我也爱好摄影摄像，但我永远没法和他比。他可以上天入地下海，他的视角永远与众不同，我又如何能做得到？我时常惊叹于他登临绝顶时的壮观场面，拍我也能拍，但这样的山顶我永远也登不上。他初徒步，攀岩，玩皮划艇，后骑车，飞滑翔伞，跑半马，但凡奉贤举办任何户外活动，缺沈杰到场，绝对不正常。他的经历是别人几辈子都无法完成的体验，这样的人生，我觉得值了！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从小运动并不突出，体格也非强健的他，声名鹊起、一跃成为让人仰慕的运动大神？我不得而知。只感觉他是一个无比热爱生活，健康阳光的人。他不吸烟，不喝酒，保持有规律地锻炼，即便在生病的前一刻，还拥有着令人羡慕的八块腹肌，这是普通人做不到的。

沈杰是个有魅力的人。他为人低调，含蓄幽默，却常常在不经意间做出惊人之举。他热爱山川，热爱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他实现着许多人只敢想，却不敢做的事情。他把自己的业余时间，都献给了他钟爱的户外体育运动，他独特的个人视角，诠释着自己对生命的理解和热爱。

怀念2019年的那个秋天，那是我们毕业三十周年的聚会。不少同学提议外出庆祝，我便把此事全全托付给了沈杰。他果然经验丰富，为大家选择了浙江余姚中村，一个并不为人熟知，却静谧美丽的古老村落。那日，天空刚好飘了一点点雨，走在村口的廊桥上，两岸古木参天，桥下怪石嶙峋，流水淙淙，与隐约其中的老屋小巷相映成趣。我们着统一定制的黄色线衫，在桥下合了影，又饶有兴趣地登临白云桥，徒走翠竹岭……这是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至今令人难忘。而能享受这一切，与沈杰同学的默默付出是分不开的。

就在那一年，我开始学习国画。沈杰常在朋友圈为我点赞，画作虽不成器，他却真诚地问我讨要一幅，这既是对我的欣赏，也是对我鼓励。我把此事一直挂在心上，可苦于良作难得，自己又不肯随随便便，便拖了好一阵子。直到今年五月，我终于有了拿得出手的作品，一把手绘的折扇。赠人怀中雅物，既是对他崇高品德的褒奖，又方便他随时取出来欣赏。原本是一次谈笑甚欢的相遇，却因得知他罹患了淋巴癌，变得心情沉重起来。他让我不要告诉其他同学，免得让大家担心。

昨晚，还是传来不幸的消息，他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热爱的户外体育运动。

一棵倒下的树，也许会死，但也可能跟盘半露坚强地活着，哪怕贴着地，临着水，悬上崖巅，仍有可能活成一棵了不起的盆景。即便是彻底倒了，亦可飘荡在水中，倒伏在岸边，成为一道风景。那些残存的枝干，或许会腐烂，但仍可以孕育新的生命。倒下的树一定没有真正的死，而是另一种生命的延续……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同学，我的好友，我心目中“大神”。

2024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