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村(其时叫大队)里来了一群城里的小年青,约30来个,是一辆有车蓬的大卡车送到我们村小的。那天是周末,老爸早早在村小操场上迎接,因为老爸是大队长。</p><p class="ql-block"> 我遵老爸吩咐,在自家门前的自留地里拔辣椒秆。村小离我家很近,约百十来米,10点光景,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想必是已经到了。</p><p class="ql-block"> 又过约一小时,老爸背着一个箱子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小姑娘。其实我老早就听说有一批知青要下乡到我们村,并且听老爸说,这批知青都要安排到农户家吃住的,我家也要安置一个。因此前两天,老爸已经把紧靠厨房的那间杂物间腾出来收拾干净了,只是非常小,只够搭一张床和放一张书桌。</p><p class="ql-block"> 那时家家户户都是草舍,人口多的四间,人口少的两间半,我家人口不多不少,也只有两间半。所以原本就已逼仄,再住一个人,必将更加逼仄了。但老爸是大队干部,他说他必须带头接收。后来我看出来了,这些知青几乎都安置在大队干部、小队干部及骨干村民的家里。</p><p class="ql-block"> 安置在我家的知青叫惠娟,长得有点高,虽然也才十七八岁,但在我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眼里,俨然就是个大人。她把行李安放好后,不听我老妈劝阻,竟来帮我拔辣椒秆了。我不禁想,这么懂事一定是之前她父母对她的嘱咐起了作用吧!</p><p class="ql-block"> 然而拔了没几株,她的手上就起了几个血泡。看到她一脸的惊慌,我知道她之前一定没有经验,便叫她用针挑破血泡,把血水挤出来,她说她不敢,后来还是老妈帮她作了处理。</p><p class="ql-block"> 自此,知青们便跟着村民一起干农活了,不过干的都是最轻便的活,即便如此,干错活帮倒忙的事也时有发生。村里规定,满十三岁的孩子就有资格干农活挣工分了,当时我已满十三岁,不上学的时候比如周末,也下地干活,一般把我及其它几个小伙伴与知青安排在一起,也就是扫扫地、除除草之类的。记得有一回一个公社干部来地头慰问知青,居然握着我的手把我错当了知青,弄得大伙哈哈大笑,公社干部倒也不尴尬,边笑边说:“这孩子还真有点像知青呢!”</p><p class="ql-block"> 遇到下雨天,村民们一般都不出工了,但也有做不完的家务。而知青们就有些无聊了,干什么呢?男知青大多玩扑克,但据说是带彩头的,便有村民举报,结果被抓了几个。另外还有个男知青晚上到地头去拔了几根甘蔗,也被当作小偷抓了,听说当时抓住时,一个年轻的村民上去就给了他几巴掌。其实这些知青也还都是孩子,从城里来到乡下,远离了家人,想必也是很寂寞的,稍稍有点出格行为或有些嘴馋,也属正常。然而那时的社会风气就是这样,动辄得咎。女知青呢,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家成了她们的热聊之所。</p><p class="ql-block"> 凡是不出工的日子,女知青都会跑来我家,挤进惠娟那又狭小又简陋的卧室,实在挤不进去,则坐在门外的厨房间。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七八个,她们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叽叽喳喳说着杭州话。我知道她们为什么喜欢来我家,因为我家是村里少有的公认的开放式家庭,父母虽没什么文化,却非常开明,由此养成了一种自由包容的家风,不光知青,村民们也一向喜欢来我家闲聊。</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刚上初中。在那样的年代,在农村,读书普遍不重视的。而我却是认真的,老师布置的作业从不打折扣。但知青们在我家办“沙龙”是很影响我写作业的。虽然惠娟不时提醒她们压低声音,但不知不觉中声音便越来越大,偶或还忍不住大笑起来。如此,我只好将作业收起。</p><p class="ql-block"> 有一回她们又来时,其中一位知青主动借给我一本书,叫《悲惨世界》。老实说,生活在农村旮旯里的我,当时除了课本只看过连环画,这样大部头的书摸都没摸过。但第一次看名著,我的体验是很沮丧的,虽然我硬着头皮啃完了,但内容不甚了了。尤其是人物的译名根本记不住,看着看着就不知道谁是谁了。由此,我心里倒开始暗暗佩服这些知青了,觉得他们的确是有文化的人,是无愧于“知识青年”这个称号的。其实他们也不过是高中毕业,好像都是杭针厂子弟学校毕业的。但就教育水平而言,农村的学校与城里的学校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p><p class="ql-block"> 大约不到一年吧,村里的知青屋造好了,长长的一排,两层楼。所有的知青便都搬了过去,楼上住女知青,楼下住男知青,还有一些多余的房间成了村里的办公场所。他们住上知青屋后,也就不再到我家来了。我上学时要路过知青屋,有一次我看到她们在走廊上好像在用手指我,并议论着什么似的,心里很不舒服。后来路过知青屋时我就只管低着头走,但好像有心理障碍似的,仍能感觉到她们对我的指指点点。</p><p class="ql-block"> 期间我去过一次知青屋,是惠娟生病了,我跟着老妈去的。惠娟说,她在城里都没见过像我这样认真读书的人,她说她们看到我背着书包独行在上学路上时,的确议论过我,说我与农村里别的孩子不一样。听惠娟这么一说,我之前的心理障碍便一下杳无踪影了。</p><p class="ql-block"> 1977年我刚上高中,高考制度恢复,这给了年轻人以无限希望。然而,像我们这样的乡村中学,教育质量自是无从谈起,何况据说招生人数十分有限,而考生队伍将异常庞大,毫无疑问,对于农村学子,上大学是比登天还难的。不过我是打算一试的,为此,老师们倾尽全力帮我们七八个预备参加高考的学生翻印复习资料。我们准备参加的是79年的高考。</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晩上,惠娟来到我家,向我借高考复习资料。她说他们多数人有参加78年高考的打算,因为77年的高考已来不及准备了。当时不要说复印机,村里连油印机都没有,也就是说这些复习资料都得用手抄。惠娟说她争取两天之内抄完,然后她抄好的再让别人抄。</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的高考,竞争实在太惨烈了,参加高考的历届生人数远远超过应届生,真可谓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78年的高考,惠娟他们后来究竟有几个人去考我不知道,反正一个都没考上,这是意料之中的,毕竟他们是被文革严重耽误的一代。而79年的高考,我们几个应届生也都没考上,我是最接近分数线的一个,后来去别的学校复读了一年,终于考上了最末流的大学。</p><p class="ql-block"> 大约78年知青政策有所调整,到79年,村里的知青开始陆续返城了。我考上的是外地大学,那时交通非常不便,每次返校都要先在杭州住一晚,然后再坐长途汽车。记得可能是81年吧,我就去惠娟家住了一晚,是杭针厂的宿舍,也很逼仄,但有一个阁层,应该是自己搭建的,而我就被安排睡这个阁层。</p><p class="ql-block"> 这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曾经来我们村插队的任何一个知青。前几年,听说有几个知青重访插队旧地,不知其中有惠娟不?而今,四十余年过去,他们都已年近古稀,定然子孙满堂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