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小鸟

新右卫萌

早春三月，张垣塞下，寒意尚未退尽。 十八日下午，快要下班，单位的朱老，给我拿进来一只鸟。 朱老真是个人才，年六旬有五，还干着律师，身材瘦小，却从楼道里弄了只迷途的小鸟。

　　这鸟个头不大，三寸上下，喙短头小，玲珑纤巧，细脚伶仃，通体麻灰。黑豆眼上，向后扫出一道黄绿色灵动的眉纹，腹白两侧散有褐条斑，背上黄绿褐白纹相间，披出了一抹亮色。

儿时经验，逮来的野鸟，应激反应，不吃不喝，很快会挂掉。可我还是带回了家，想试试。 圆柱玻璃鱼缸，缸口盖个甑（万全方言读jìng）饼子，打造了临时鸟笼，没敢喂食，放了点水。在小指粗的棍上，它走来跳去，左右张望。“看起来还挺活跃”，爱人和我趴在缸边，拍照录像，指指点点，年届五十，欢喜得像个孩子！ 翌日清早，书房传来了清脆的鸣叫。“鸟没死！”我在被窝里向爱人惊呼！

　　立马起床。揭盖间，倏一下，鸟飞出了鱼缸。几经盘旋，落在了书橱顶，我收藏的滴水古瓦尖上。居高临下，警惕扫视着这陌生的一切，书、木、石、瓷、陶，繁杂而零碎。稍静，用尖嘴钳一样的喙，梳理起羽毛来。看到我放入小米拌蛋黄，它振翅一个俯冲，飞回了鱼缸，大口啄食起来。

“有戏！”这刚来就开食了，应该能活。

　　得赶快弄个正式的鸟笼。没经验，还是先用老家原来四哥养鹦鹉的铁丝笼吧。跑了三十里地，房梁上封尘已久的笼子，父亲一直没舍得扔，十几年后，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

　　除尘去污，洗涮干净。找来日本釉上彩小盅盛食，景德镇瓜皮绿笔洗灌水，一段虬曲有形的树根，吊挂在铁丝下，就成了一副秋千。拾得一截三杈树枝，出枝平缓舒朗，斜嵌笼中，如若一挂楼梯。后来发现，这鸟晚上喜欢在高处过夜，就把秋千的粗壮一端升高，削出棱角，便于它抓握。笼外苫了一块我妈早年裁下的绛红色绒布，白天能遮阳午休。夜晚降临，它一跃而上，蜷成一团，闭眼蹲一宿。

　　好像我多年的爱好与收藏，不少都为这小生灵而备。

　　开食，筑窝，小鸟在我家的生活基本安顿了下来。鸟小笼子大，便于活动，枝间跳跃，挂壁翻飞，东瞅瞅，西望望，嗛嗛啄啄。间或，还要到零食盘的铁片上，磨磨喙，保持锋利，好不逍遥。

可这形似麻雀，又比其色艳一筹的小家伙，到底是啥品种呢？网上查寻对比半天，感觉是树鹨，形神极像，便把它唤作鹨儿，简称“六儿”。

　　爱人发现，“西贝造型”理发的年轻店主是个妙人。浓发见白，打着耳钉，玩奇石、葫芦、盆景、蕨类，也养着鸟，架养的是蜡嘴。另一只笼养的，叫“蛋黄”，和六儿相似，不过更加明黄艳丽，讨喜惹人。经他视频鉴定，我家六儿和蛋黄一样，都属于黄雀，不过是母鸟，俗称“麻母”，少有人养。“放了吧！”六儿虽貌不惊人，我和爱人却舍不得它离开。

蛋黄能表演飞衔硬币。眼红，我也买来了训练食盒，引诱着六儿叼含硬币。刚学了一半，发现它不爱叫了，喙中出现一肿块，联想到蛋黄叫声低哑，定是硬币磨伤了舌头，立即停训止损。几天后，六儿又恢复了鸣唱，我差点铸成大错。

　　民以食为天，鸟食也不能马虎。从老父亲那里，找来了他年轻时自制的捣蒜铁钵，把网购的五谷虫、蝗虫、蚕蛹捣碎制成荤料。谷子、绿豆、花生、鸡蛋壳、贝壳也捣碎，又加了玉米面、豆面、莜面，把家有适宜的食材放了一遍，配制成了素料。

　　“当、当”铁杵捶钵，一钵下来，也腰酸背疼，幸亏六儿吃得少，不用常捣。每顿荤少素多，再加点鸡蛋黄，掺和着喂，六儿吃得挺香。不时还给它加餐，弄点蔬菜水果，野地捥来的灰藋，是它的最爱，黄瓜、西红柿、油桃它都能笑纳。六儿啄食熟红薯，还要用一只爪子扶住小盘，生怕弄翻，那伶俐劲儿不输人类。其实，从网上买现成的鸟食也方便便宜，不过自己亲自动手DIY一番，锻炼了筋骨，充实了时光，何尝不是一乐。

　　这养鸟的营生，原来也不难。做事太顺了，难免会出现点插曲。一次，素料中花生加多了，怕鸟油腻，舍不得扔，就掺和到白面里，蒸了馒头。结果硌牙，忘了里面还掺有鸡蛋皮、贝壳。好端端毁了一锅馒头，酿了一起养鸟事故。

　　六儿最招人爱的，是叫声好听，音高多变，能发出连续快速的鸣唱和复杂的颤音。清早，你还在梦里，“咻——”一声长鸣，高亢清脆拖拽着振颤水音，清爽温润，沁人心脾，一下就让人脑醒目明。等到艳阳普照，单鸣长啸与啁啾叽喳，轮番起伏，一只鸟能撑起一群鸟的声部轮回。要是孤寂饿了，那低徊乞求的嗲音，楚楚动人，惹人怜爱。你叫它，还会回应，我们一旦高声语，六儿就要放声参与，它倒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鸟，也很爱干净臭美。每天一早，我给巴掌大的瓷碟，蓄上新水。沐着静谧的柔光，六儿举头饮水，低头梳洗。立于碟沿，头胸入水，拍翅㨪脑，折腾一番。抖落水珠，胸前翅下，小美女用喙左梳右理，细细打扮，还能转头180度，挠挠脖后。炎炎夏日，则跳入盘中，振翅大洗，大珠小珠落玉盘，晶莹剔透，酣畅淋漓。

我爱养花，阳台上有数十盆。一天发现，鸟笼边的多肉阿伦培，叶瓣出现了啄伤，“肯定是六儿干的”。它不想在笼中，人家原来就是自由的，没有过错的自由不能被剥夺。愤怒的小鸟，给你自由！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日出则鸣，六儿起得也太早了。怕吵，晚上把它从阳台转移到书房。觅食它不用操心了，爱人起床头一事，便是“哗啦”打开鸟笼门。六儿观察片刻，振翅一跃，飞向了高大橡皮树的顶端。飞来跳去，在红梅上捉蚧壳虫，三角梅下刨土，护栏杆上眺望，最爱在橡皮树、鸟笼铁钩、金枝玉叶盆景“金三角”航线间，驻足穿行。披着金色晨光，铁钩上的六儿，宛若一座凝固在时间里的雕塑，名字就叫“我家的自由女神”。

　　“六儿，吃饭饭了！”爱人将准备好的早餐，放入笼中，它玩累了，应声飞回，大口享受起了美食。

　　下班回来，爱人开门钥匙一响，六儿便在笼中欢呼雀跃，像小儿瞭见了妈妈。儿子求学在外，不经意，她就把六儿当作了闺女照养，一天到晚“宝宝”“出来颠颠（玩玩）”词不离口。六儿也到是个乖乖女，从不乱飞，最多往客厅盘旋一圈就飞回，阳台就是它的领地。

　　天一阴，就不爱鸣叫。天一亮，就要梳洗，水还必须得干净。天一晚，就不愿回笼，要在高飘隐秘的三角梅顶端栖息，赶也赶不回去。掌握了六儿的这些习性，养鸟也日益得心应手。放鸟，喂鸟，打扫家务，爱人乐此不疲。观鸟，拍鸟，浇花松土，我亦乐在其中。六儿，让我俩状态松弛，精神安守，看着它，不经意就相视一笑。我们已离不开它。

　　远方姨姐看了我发的视频，“作你家的鸟，是有福的！”她也禁不住养了一对鹦鹉。儿子不在，六儿确实给空巢的我俩，消弭了时光，增添了乐趣，这其实也是福。

东莞的光飞兄，日前归来小晤。说经济下行，形势不好，五十岁的年纪，不是顾老，就是管小，啥也没意思。日子复制粘贴，寡淡如水，莫衷一是。 幸好有了六儿，就顺天行道，当个鸟人吧，在新时代里，养花侍鸟，聊以慰藉！ 秋天来了，天会越来越冷。 注：而立之年，得子欣喜，写下了《家有小儿》。倏忽二十载，知天命年，飞来一雀，阖家愉悦，作续篇《家有小鸟》，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