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放假了,爸爸到武汉出差,把我也带上了。第一次到省城,看洋房,看高楼大厦,脖子都仰疼了。大概是办理招接兵手续,我们到了汉口黄埔路兵站。</p> <p class="ql-block"> 兵站楼房很高,大厅也很宽敞。爸爸大步流星,步态稳健。虽然穿着布鞋,“咚咚”的脚步声却在大厅回响,美妙又奇幻。小女孩儿平生第一次对脚步声产生新鲜感,莫名兴奋,希望能和爸爸并肩齐步,让铿锵有力的脚步变得更响。便毫不犹豫地跑过去,跟爸爸并排走起来。爸爸走一步我也走一步;爸爸拐弯我也拐弯。开始两步还能跟上,可爸爸步子太大,凭我怎样迈开大步,还是跟不上爸爸的节奏。我很着急,心想:长大了一定要当兵,长得跟爸爸一样高,步子跟爸爸一样大。就这样,当兵的梦想像春天的种子,在幼小的心里萌芽。心中有了动力,身上也有劲儿了,就跨出大步跑了起来,终于勉强合上了爸爸的脚步。爸爸忙着办事,顾不上我,我就自顾自地,傻傻地,跟着爸爸在大厅跑来跑去,累出一身汗。</p> <p class="ql-block"> 爸爸说要去另一处办事,一会儿过来接我。来大厅办事的都是清一色的军人,可对一个几岁孩子来说,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我还是感到了紧张,不得不壮起胆子在大厅转悠。忽然发现大厅有个侧门,又高又大,门上有个长长的纵向金属把手,我便使着劲儿的,连推带顶地把门打开了。没想到门外别有洞天。眼前是一片常青树丛,一株葱茏茂盛的植物格外照眼,亲切感油然而生。在我生活的军队大院儿,也长着这样的植物,绿蜡色的叶子,深沉又闲逸,紫红色的花朵,从春天一直开到暮秋。小时候不知其名,长大后才知道它叫夹竹桃。眼前的夹竹桃,叶子依旧绿蜡,只是花朵红霞一般,娇艳欲滴。仿佛走进了我的大院,见到了我的小伙伴,有了宾至如归的安然,紧张情绪烟消云散。</p> <p class="ql-block"> 突然门开了,跑来了两个孩子,是姐弟俩,笑嘻嘻的。女孩比我大一点儿,男孩比我小一点,应该也是她爸爸的跟屁虫。小孩子见面很简单,女孩儿看着我,我也看着她,表现出意料之外的惊讶,不知所措的慌乱,莫名其妙的喜悦。不知谁先笑了一下,封冻的僵局终于破冰,我俩瞬间熟络起来。她告诉我叫田学勤,家在河南,比我大一岁。我也告诉了她名字,家在湖北,比她小一岁。我俩就地坐在水泥台阶上,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无非都是小女孩儿之间简单又真实的闲话,说到尽兴时,还不时发出咯咯笑声。那是我第一次用普通话跟人交流,说得很谨慎,一字一顿,像诵读课文,生怕哪个字音咬得不准闹出笑话,心里砰砰乱跳。田学勤倒是流畅自如。大概河南方言转换普通话比较容易,她的普通话自然大方,全然不像我顾虑重重。后来我俩都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那个开满了夹竹桃花的绿树丛,就成了我们的乐园,三个孩子一头扎了进去。地上的蚂蚁、毛毛虫,树上的绿叶花朵,飞舞的蝴蝶,都成了我们的玩伴。</p> <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爸爸找到了我,要带我离开兵站。刚跟田学勤熟悉,玩儿得正带劲儿,却要马上分别,这种骤聚骤散的现状实在让人不舒服,可是又没有办法。我俩没有纸笔,也不知道跟爸爸要,没有记下彼此的联络方式,只能痴痴地看着对方,笑一笑,摆摆手。分明心里有好多话要说,却只能道一声:“再见!”对方也笑一笑,摆摆手,回一声:“再见!”那一刻,我看到田学勤的明眸里,分明写着不舍。 </p> <p class="ql-block"> 人的一生,见过一面的人和物多之又多。汉口黄埔路兵站,只在儿时见过一面。它离我仅一江之隔,六十年来却从未再见。但是每次想起它,就会想起我的当兵梦,那个青春的梦想虽然最终没能成真,却成了我一生的诗和远方。</p><p class="ql-block"> 田学勤我也只见过一面。她的脸庞有点儿黑,但是她的为人却那么真诚、朴实,就像夹竹桃,虽不名贵,也不婉美动人,却值得回忆留恋。“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六十年过去了,她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像我经常想起她一样,经常想起我?那次短暂的一面,没有激动人心的故事,也没有感人肺腑的话语。明知此生不可能后会有期,也明知再也不会有回响,可简单纯真的“一面”,却成了我永远的怀想。我常常一个人发呆:说不定哪一天,茫茫人海中,突然跟一位女子见了一面,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那年的汉口;聊着聊着就聊到去过的黄埔路兵站;聊着聊着就聊到两个女孩儿相遇;聊着聊着就突然惊讶地叫起来:原来你就是田学勤?</p> <p class="ql-block">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心里会装下那么多人,会记住那么多事,还会有那么多想念。六十年前的匆匆“一面”,犹如一抹朝阳,辉映了我一生,鼓舞了我一生。有的人啊,见一面就忘了;有的人,见一面就定格成永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