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自由行之三

散沫无澜

　　闲庭信步在大阪中崎町的街巷，没有导游殷勤的吆喝，也没有如影随形的团队，没有不绝于耳的嘈杂，也没有时间空域的限制，一切都如我们自主出游的初衷所愿。

头上的蓝天白云，远处的玉宇琼楼，身旁是整洁静谧的街巷，是古老久远的建筑，是风格简约的门洞，偶见一老妪正用花洒滋润着她的小院。

行走其间，有微风拂面，似静水，又似流年……

　　轻轻拐入一条宽不过四、五米的小街，两旁是一幢幢门紧挨着门的民屋，基本都是两开间很少有带院子的二、三层小楼，既便有庭院的也不过小小的十平米左右。

让人赏心悦目的是一个个小巧玲珑不失时尚的现代门洞，凸显着主人个性化的追求，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门前的一尘不染。

这么一个四通八达、相互串居，又狭窄拥挤的民舍街巷，没有汽车限行的标志，没有都市的喧嚣，甚至连步履怱怱的行人都不见一个，满满当当袖珍型的住户和散落其间的几家店铺，充满了市井生活的温馨和惬意。

和有着众多个性类咖啡馆，服饰店，小画展，以及料理小店的中崎町文青网红打卡地又近在咫尺，相得益彰。

尽管周围高楼林立，中崎町的居家区域，却宛如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安祥而迷人。

仿佛每个小巷都是一个独立的收纳柜，每个拐角都是一个古老的藏宝阁，珍藏着各自的历史和故事，由此可以感受到一种日本民居文化的氛围，也就有了一种独特的生活气息‌。

中崎町的街巷既是一种物理空间的紧凑，也是一种生活方式的紧凑，它衔接着繁华都市的各个角落，成为大阪城市活力的重要载体，也展现着日本城市历史演变的清晰脉络。

　　继续穿过二条小巷，拐过三个转角，我们来到中崎町天神桥的商业街。

和住宿区截然不同的是，这儿高大的、全覆盖的遮阳棚下，挤满了鳞次栉比的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虽不及心斋桥商业中心的花天锦地高端时尚，却以更多的亲民举措，吸引了络绎不绝的客流。

　　其实吧，来日本之前，我曾有过一个念想。

打小我就特喜欢看书，识字后最早的人生目标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会儿不懂事，以为这比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来的实在，所以就光掂记着凑数过万，只要是书我都拿来就翻。

50岁那年，我在回顾自个人生过半的时候还曾做过一次估算，发现早已过万了，当然，得加上认字前被翻烂的连环画小人书，和现在搁书柜里它认得我而我已看不清它的书。

因此，从后半生起，我就开始在行万里路的目标上狂奔。只是后来发觉不对劲，古人的话早过时了，要按此计算，我那孙女都早已破万不知多少倍了。

所以吧，我就开始怀疑自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生，老觉得它后面应该再添上些什么才能尽显完整。然后，然后我就和这八字真言结下梁子给耗上了，脑袋里一直高强度的徘徊在到底添八个字对称的好，还是添四个字精练的好这上面。

扯这么远，是我想起了眼专科医院的一位专家，对我为何患上一种既靠不得药物也别指望手术、医学上称作“菱镜”的眼疾的回答：多年未养成正确的阅读姿态，和用脑过度造成的眼神精紊乱。

这不全对上号了，我确实从小就喜欢躺床上看书，后来又净为这八字真言的拾遗补缺而费神费脑，以致造成了现如今一看成双的视力重影。

上海滩最负盛名的吴良材眼镜店老法师在为我配镜后，遗憾的表示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所以就想在日本碰碰运气，虽说不抱太大希望，全当搂草打兔子了，可谁不想万一有个万一呢？

　　说来，我和妹夫阿龙真是对哥们，因为咱俩都是眼睛带疾的视力障碍者，一对真正意义上的“嘎亮”。

我患十年重影，他得几十年重度近视，所幸前些日子刚通过手术，算彻底解决了他双眼的重度问题，华丽转身成为一个泛义上的“嘎亮”，从以前因看不清道而老躲在我家小妹身后的探头探脑，变为现如今若无旁人的趾高气昂，立刻超越了他舅老爷一大步。

我的这位哥们，不止喜欢足球，也特喜欢金丝边眼镜，几十年来换了不知多少副，迄今仍情有独钟的不改初衷，仿佛只有金丝镶的边，才够资格架在他又高又挺且白晰细嫩的鼻梁上，衬托自己的儒雅。

而我恰好与之相反，好赖大了他几十个月，脸上深深浅浅的日积月累，加之老年人特有的不知不觉的眼角分泌物，自然就不招人待见，所以尽寻思着越宽越好的镜架，来为自己遮丑掩陋。

其实，我为自己的衰老留份体面的举措，完全启蒙于一对父女寻常不过的对话。

这事，还得从一次家庭宴客说起。

我俩婚后不久的一天，家里来了位岳父抗战时的战友，几十年后的重逢，自然让老岳父喜出望外，全家热情款待的过程就不细述了，反正一瓶五粮液很快就见了底。

只说我家那口子在送走客人后，对自个老爸的那一句问：“爸，我那郑伯伯脸上怎么尽是眼屎啊”。

老岳父听了后忍不住哈哈开怀大笑，说：“你嫌他丑啊，我告诉你，当年在抗日剧团里，他可是最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一个了，追他的女孩都么老老”。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又感慨的说道：“如今都老了，谁又能控制得了这眼角的分泌物呀，看来我也该平日里多注意点，为自己留些体面啰”。

这事儿哥们就一直记在心里，有时想起，便似乎能够听到老爷子那爽朗的笑声，当然还有他女儿神采飞扬的年轻。

所以，我老愿意拿这事来和老伴逗个乐子了。

　　一行人进入天神桥商业街没多久，俩嘎亮便不约而同的在第一时间瞄到了眼镜店，然后，他寻他的金丝边，我找我的宽镜架。

可能吧，是小妹对智能手机的语音翻译功能操作缺了点火候，也可能是喜欢金丝边的王先生，没有找的自己称心如意的金丝边，反正在试了几回后，喜欢金丝边的王先生便失去了继续寻找金丝边的兴趣。

而我恰在他不耐烦的时候，觅了副自己心仪的镜架，落坐在他刚起身的验光台前的椅子上。

虽然，我妹教唆我唬弄人的几个日语单词，解决不了眼镜店的专业术语，可我也真没什么怯意，因为阿平俩夫妻一直在身旁拿着手机，如提刀侍卫般的不离左右，时刻准备着出手救场子。

身手不凡的阿平，似乎有意让自己的老婆兼徒儿积累更多的实战经验，便站在一边，由阿玉坐我身旁与日本验光师沟通。

整个场景，就是弟妹在验光师几番为我调换镜片的过程中，把我的话通过手机转译成日语，放给验光师听，然后又把日本人的话转译成中文放给我听。虽然有几次因功能把握不到位而导致对话失败，弟妹却总是毫不气馁的从头来过，这让我在感动之余联想到她高级政工师的身份。

没有这一份执着又哪来的什么高级。把握住每一次机会，就是她一路走来的执着。这也是我和她的差距所在。

要不怎么佐证眼科专家对我用脑过度的结论确诊无误呢，我这喜欢糊思乱想和永动机般停不下来的脑袋，片刻间又从高级一词产生出一丝莫名的忧虑，至少，我都开始有点怀疑自个亲弟在家的领导地位。

就凭这种永不停歇的糊思乱想，和从不藏着掖着的杞人忧天，我不得菱镜，谁得菱镜。

期间，我有数次戴着调试眼镜跑到门店外的商业街上试看镜片，随着视觉重影的减缩，每次都有种抑止不住的小激动，感到有一个叫作奢望的东西正离我越来越近，好象正在一个数一个数揭晓的彩票，第一个对上了，第二个又确定无误后的那种期盼。

当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最后大失所望的结局也是常有的事。

可谁又不想从胜利走向胜利呢，有个教授没事都能给自己整出个赢两回，我为什么就不能在满足一个愿望的时候， 试试再一次的好运呢？

有句成语叫“贪得无厌”，应该就是对现在的我所量身定制。当我中奖般了却心愿满怀兴奋，满大街寻找彩票房，以图再撞大运的时候，却发现资本主义国家的日本，也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多不是赌就是色的玩意，至少在中崎町的这一带我没碰到。

　　真没想到十年来，我在上海前后跑了十多家眼镜店都无法解决的重影困扰，就这么在言语不通交流不畅的日本，轻轻松松的给解决了。

午餐时，边划拉着牛排边还在想着这事，我细细分析，一一对照，却依然无法给自己一个解释得通的道道。

论眼镜店吧，上海吳良材绝对是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的高大尚了，其老法师却对菱镜重影，视为疑难杂症且几乎束手无策，而如今为我排忧解难的竟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商业街门店，还真不象传说中几代传承的百年老店。

说验光设备，看似也没什么多大的区别，至少在外形上我看不出有什么门道。如果说这玩意是高科技，我想也不会随随便便地搁小铺似的门店里。

再比较各自的验光师傅吧，我倒更认可四年前为我服务的吴良材那位，一看就是个资深验光老师傅，反复換片调试的耐心和实诚，也丝毫不逊色于今天戴着口罩光露二眼睛的日本验光师。好像在拉家常时，还说过没多久就该退休了。

如果刨去今天磕磕碰碰的沟通时间，人日本验光师傅也就花了大约廿分钟的时间便全搞定。

我就这么试着从店的规模，店所使用的设备，店里的验光师傅，以及所有自己还想得起来的那些细枝末节的对比后，楞是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出处。

直到我把刀叉上最后一块牛排给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完后却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我能确定，一定有个什么卡脖子的东西，局限了自己的思想。

想起眼科专家对我用脑过度的温馨提示，我决定不再为这劳什子的问题去大费周章的伤神费脑，可这除了睡觉，（哦不！睡觉不过把思想转成梦想），永远不愿停止思想的脑袋，仍固执己见的不听指挥，如同我想睡觉却偏偏睡不着一般。

谁能告诉我这世上，到底是人点拨脑袋，还是脑袋点拨人。我明明都决定不再去想了，可脑袋却不听使唤的依然转悠在“眼镜”的势力范围之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国内配眼镜，选镜架和配镜片是分开的两回事，就我现在用的这副眼镜吧，是我在吴良材店挑的镜架，价格一般，然后营业员便取出一张镜片价格表由你从低到高的自选，最后我选了个不高不低的，就又花去我大好几百的钱，这还算是较为普通的价格，我有俩朋友，那架鼻梁上的眼镜都是大好几千的。

刚才门店付费订制的眼镜，则按柜台上的镜架标价结算，无需再为后期加工的镜片另外增添费用，当时我还傻不拉几一个劲的追问镜片还得加多少钱，营业员只是面带微笑的告知我，他们用的是尼康镜片。

全然没有让人记忆深刻，听起就倍感亲切的那句：如果您觉得不满意，这里还有更好的可供您选择。

　　好好一个日本自由行的话题，却被我东拉西扯的搞得有些面目全非，似乎和旅游也扯不上多少干系。可一个人的思维就这么奇妙，能把很多很多超越时空看似毫不相干的事给搅和到一块，从而让你欲罢不能。

就如现在，我明明都睡意朦胧了，却怎么也入不了眠，脑袋里不断闪过一条又一条的字幅，每一条字幅上都书写着如岩石般凝重的八个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2024-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