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飘在村口

天马不行空

曾经工作过的一个乡镇，幅员面积较小，不到二十平方公里，却很有特色。这种特色，在于当地的干部群众善于创造。比如他们能够把一个祈福的民俗活动，几年时间内搞成省非遗，《中国地理杂志》曾经用足足十七个页面给予了轰轰烈烈地报道。现在想来，他们在很多小事上，都善于持之以恒地钻研和传承，于是看似平常的小事也能酝酿出一番特别的味道。

比如国庆。

那些年脱贫攻坚如火如荼。有年国庆前夕，有个村支书和我商议，说要在村子里搞个升旗仪式。我以为他一时性起，面露微笑没有表态，没想到他有备而来，详细说了他的安排。他说特别想通过这样的仪式让老百姓感党恩，跟党走。具体怎么搞？说要组织几个党员制作国旗，请班子里两个德高望重的党员升旗，还要请读书的几个中学生吹奏国歌……我说：“人才既然济济，那就搞呗，只不过要注意国旗可不能乱制作，得规范。”村书记红着脸对我说：“搞是没有问题，就是想请书记您讲个话……这个叫国旗下的党课。”

支书聪明，三言两语就把我绕了进去，不过这样的“坑”我愿意跳。那年国庆，我一早就到村上去了。一进村口，没想到触目所见，竟然是红色一片。公路沿线，房屋楼顶，无数大大小小的红旗在锦绣大地上迎风招展，像一支支红色的火炬，把偏僻的山村照得透亮。

升旗仪式按照支部书记的设想井井有条地进行，当天到场的村民大约一百来位，个个着装整洁，像出席极其盛大的活动。当两个老党员把国旗升起的时候，参加的人心潮澎湃，有人甚至当场溢出激动的泪水。那种感恩和敬畏的目光，烛照出山村的希望。

第二天我见村支书在自己的朋友圈“报道”这个事，不太优美的文字里透着满满的喜悦，他在一张升旗的图片下写的一句话倒有点意思：把爱升起来。

我以为升旗就是这一次，没想到第二年国庆前夕，他又来到办公室，开门见山说继续要搞升旗，并且说要把爱“唱”出来。原来是想在升旗仪式之后，搞一台原生态的歌唱表演，请村里喜欢唱歌的和学生娃娃们，登台来一曲。登台的人，每人一桶菜籽油，并授予幸福之家称号。

我一眼看出他的“伎俩”，笑着问：“是不是想党委政府提供赞助？”村支书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如果书记您愿意，我们也不好意思拒绝。”

自然没法拒绝这样的创意。当天因为有其他安排，我没去。后来有人对我说，歌唱表演很热闹，有一个平常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大姐，也上台唱了一首，一开口惊呆了众人。

那个大姐我认识，听说年轻时喜欢唱戏，可惜不知什么原因，精神出了问题。因为脱贫攻坚，我去过她家多次，她避而不见，出来也一身邋遢。但是有一次，我们同行的一个小伙子无来由地唱了几句，没想到，他的歌声居然把这个大姐从屋里引了出来，她在我们想走的时候，突然亮了一嗓：

沟对岸岸望到日头远

妹妹拉歌想对上个天

一梁梁风来一阵阵吹

刮不跑的调子满沟沟回……

即使她咬字吐词不清，我还是通过朋友的翻译把歌词一句句弄明白，她声音的高亢和激越让我有些震撼。这是一个怎么样女人，有着怎样的心酸过往？没人告诉我，可能我确实也没时间打听。

我问他们：“她唱的还是信天游吗？”小李说：“不呢，唱的是《我的祖国》，只不过，第一句是一条嘉陵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青家嘴，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他们哄笑，我有点不是滋味。多希望这个善良的女子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后来村支部书记说，她被家人送进了医院，医疗费用报销了很多，情况得到很大的好转。

之所以说后来——是的，六年以后，我离开了那个地方。轻轻地挥一挥手，没带走一片云彩。我不喜欢打扰他们，只是从那个村支部书记的朋友圈里，依然看到他们每年都在举行升旗，似乎把这个仪式变成了传统。

没想到，好长一段时间没联系的那个村支书，在今年中秋前夕打来电话，一番问好之后，说他们今年要搞一个“庆华诞，颂祖国”的活动，在往年升旗唱歌的基础上，举行谁不说咱家乡好的主题诗歌征文，支书“怂恿”我：“书记，您文笔好，给我们把爱写出来！”

我会心地笑了，但还是不假思索地婉拒了。我热爱那个地方，也感受到当下乡村火红飞速地发展，但我知道自己不是写诗的料，写诗，哪有他们在田间地头写得神采飞扬？！

如果实在难以拒绝，我准备把朋友女儿在六岁时去北京路上写的诗送给他们，当时小朋友的爸爸在北京学习，母女俩趁机去北京，妈妈一开始以为，诗中的您是指女儿的父亲：

早上，您在北京，我在南充

晚上，您在北京，我也在北京

从早到晚，我都在呼喊您的名字

从早到晚，我见到18个城市

祖国妈妈，谢谢您，给了我一个安全的家

（该文2024.9.27刊发《达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