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 运• 1 9 6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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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逝世近二十年了。

翻看他老人家在人间留下的几页手写稿纸，单薄而厚重地记录了家庭的一段历史。

篇幅太小，其容量大如山河；字数有限，其空间浩瀚无垠 —— 读起来让我们后人受用一辈子，足以瞬间起波澜、一生都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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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2月20日留影。

一家兄弟姐妹四人，大的将滿20，小的不足14。

恰好都赶上了汹涌澎湃的年代。在接受教育的最佳年龄差，无怨又无奈地挥别学校、教室、课本；挥别城市、家庭、亲人。

个人，甚是渺小、无足轻重。千百万革命接班人在那个“四海翻腾云水怒”的节点上，都猝不及防地开始千山万水的磨砺和煎熬。

“千钧霹雳开寰宇”，把守旧的意识残云尽扫、把传统观念彻底砸碎。直至让甚为渺小的家庭搅伴得四分又五裂。

（一）

（1968年）2月19日公布喜报，

2月21日报到，发服装。

2月24日上午离南昌，经九江、芜湖到巢县泮汤，泮汤空字330部队。

5月24日离开泮汤，经浦口，下关，到上海。

上海，浦东，高桥3527部队。

8月18日于上海经（浙江）、江西、湖南至广西，8月20日过柳州，21日到南宁，23日过凭祥，过（友谊）关。

广西 34信箱 211大队 二区队 四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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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戊申年，应征入伍去了部队。

书，无处可读，“知识越多越反动”；路，无序难行，征程正未有穷期。

在感觉厌恶与被丢弃的时刻，喜获惊险转场，拔腿走进大学校。

入伍将滿半年，本是保卫文化大革命的解放军战士，被光荣派往打击美帝的第一线—— 越南，远离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参加神圣的援越抗美作战。那时候，常常自豪于正在为“解放全人类”而战。

这段烈火燃烧的经历宛如昨日 —— 居住条件恶烈，活动范围有限；潮湿、多雨、烈日晒；缺水、无电、有蛇蝎；茅草屋四处通透，战士们与世隔绝；瞬间响起警报，即刻硝烟弥漫……这些困难都被士兵挺过来了。

只是当前，参战退役军人的身份并未确认。也难怪，事情那么多，可能是有关部门顾不过来。

（二）

（1968年）11月1日公布分配名单。

11月2日到靖安周坊，3日返南昌。

11月8日到奉新罗坊。

奉新罗坊公社大沅大队支农大军大沅排。

11月20日到“老三篇”水库劳动至12月10日。

12月3日回家，12月8日离家返回奉新罗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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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届”高中生。

停课足足超过两年，其间并不曾停闲。步步都必须紧跟，条条都得执行。努力至此，依然是“任重道远”。

按最高指示的最新要求，唯有插队穷乡僻壤，改造主观世界的使命才有可能完成。简而言之，就是“接受再教育”，“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

于是，成了全国约二千万知识青年之一。和广大插兄插妹一样，青春奉献给蹉跎岁月。无油盐、少食物，缺灯光、多孤独…… 甚至读不到毛主席的最新教导。

生活没有让诚恳的人吃太多的亏。两年后，凭着勤奋、坚持和实力，在没有后台、没有送礼（那时也不兴这一套）的情况下，被推荐为首届工农兵学员。

（三）

（1968年）7月26日公布名单，分配在东乡铜矿。

7月31日上午五点。离南昌去东乡，由冶金厅出发。

8月8日请假三天回南昌，8月12日返东乡。

10月14日。请假回南昌，10月22日返东乡。10月12日分配工种，汽车司机。

11月1日请假回南昌。2日到靖安周坊，三日返南昌。4日返东乡。

东乡铜矿 矿山汽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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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届”初中毕业生。2月份应征未遂，缘由不是身体而是家庭—— 政审没过关（兄弟俩同报名，一可一不可，不知何故）。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或许还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于是获得难上加难的偶遇和侥幸—— 被所下放的东乡安排学习驾驶大货车。这是彼时最好的工种之一（时称最吃香的工作，司机的方向盘和医生的听诊器）。

在雨季年华里，无疑是被生生剥夺了念书权利的英俊少年。

只是，在狂热的年代，被烈火点燃的孩儿们都不知也不会去计较，而是满怀革命理想，“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一路洒的都是汗水和血水。

（四）

（1968年）10月29日到师院附中报到。

10月30日办理手续，交行李。当晚住校。

10月31日上午六时出发。步行长征到靖安。（11月）2日到。

11月9日返家，11月14日返回。

靖安共大红山分校师院附中五连14排。

11月23日返家，24日回校。

12月11日返家，15日回校。

12月17日返家，18日回校。

12月30日返家，元月8日回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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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毕业，莫名被委以“1969届”初中生。

豆蔻年华、又没有多少文化，同样任命成著名的“知识青年”。出城北上，高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去农村。

“红领巾”到农村，被策略性地安排成“两步走” —— 就有这样的家伙，打着红旗，干着污洉，无耻之极。造孽哟！

第一步叫“迁校办学”。 从省城的市中心，伴随着北风开拔。两天后挪到小县城边缘。随即“学农”，也叫“开门办学”。用着父母的血汗钱，干着流汗的苦力话。前后约一年。

第二步则叫“毕业分配”。一阵旋风般径直刮往田边的建设兵团。孩子小，也好哄。

干完农活的年底回家，敬请父母费心，麻烦捎回钞票，补足伙食费 （为示慎重还开有发票）—— 这种形式的“啃老”，不知道叫什么德性。

以革命的名义，号召、激励，实际是裹挟、是驱赶。好在年幼无知，满脸也看不到困惑、迷茫和酸楚。

被哄得一楞一楞的孩子还特别得意于被委派去养猪。为安慰父母，特地信告：要争当“五好战士”！

　　【结束】

那一年，只有短短九个多月功夫，也就在眨眼之间，接二连三地把四个孩子全部撒向社会。“虾子过河，你起我落”，即打“起”背包，“落”往“四个面向”—— 彼时叫执行上级指示不过夜。

相互之间远隔千山万水，甚至跨国。写一封问安的信，从发出到接受，穿过穿峻岭、过江河，至少廿天。

亳无能力改变现状的父亲母亲，只能逆来顺受。其滋其味……

—— 历史会人为制造艰苦、灾难，而百姓只能默默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