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之某些人（二）

且行且珍惜！

巷子的最北头，住着一位老妇人，我们管她叫“孟了（音译）奶奶”。是奶奶的丈夫姓孟，还是奶奶的小名叫梦，无从得知了。奶奶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记忆里竟然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而我却清晰地记住了这个孟了奶奶呢。

孟了奶奶是个小脚儿，个头也不高，人长得干瘦干瘦的，走起路来慢慢悠悠地。冬天刮大风的时候，我老担心一阵风来了，会不会把她吹到天上去。

孟了奶奶自己没有生养孩子，抱养了邻村的一个姑娘。我记事起，姑娘就早早地出嫁到邻村了。逢年过节时，偶尔会碰到一个高个子女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看她，我猜想她一定是孟了奶奶的养女了。

孟了奶奶有个看家本领，她会给小孩儿收魂儿。谁家的孩子晚上哭闹不止或者白天昏睡不醒，就赶紧地去请她来看一看。不论时间早晚或工夫忙闲，孟了奶奶是随叫随到，而且从不收费。那时，这在农村可算大本领，是积善行德的大本领。庄户人家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孩子们若有个头疼脑热的，大人们宁愿相信是被什么吓掉了魂儿，也不愿意往县城里的医院跑，谁不心疼兜里那蹦哒着的俩钱儿呢。

孟了奶奶一年四季不下田，况且她那双小脚也干不了啥重活。家里的吃穿用度，都是姑娘家供着。听说她年轻时过继了一个远房侄子，不知道为啥后来也断了联系。

很长时间，我都很害怕见到这个孟了奶奶，以至于经过她家的黑漆木门时，心里都打着小鼓似的跑过去。我真怕“哐当”一声黑门打开了，孟了奶奶从里面走出来，笑盈盈地把我的魂儿也收了去。

有一年秋天，小弟生了病，发着烧昏睡了好几天。娘不迷信，或许是有病乱投医，她最终还是去请来了孟了奶奶，我也有幸第一次见识到“收魂儿大法”。

一个白瓷小碗儿，装着黄色的小米，放在小弟的头前，一个烫酒的铝皮小壶儿平放在小米上，然后在壶口上铺一张黄色的烧纸。孟了奶奶颤巍巍地划着了火柴，点燃了烧纸的四个角儿，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说着啥。轻而薄的烧纸，很快就化成了一小撮灰末，团在小酒壶的口沿儿上。她轻轻地用手心在小弟的头芯上按了按，然后把小壶拿下来，小碗里的小米竟然有一个地方凹下去了。孟了奶奶就叫娘拿着小弟的一件衣服，去那个凹下去的方向叫一叫，再把衣服蒙在小弟的头上睡一觉，明早起来准能好！

第二天，小弟的病确实好了。是孟了奶奶把小弟的魂儿收回来了呢，还是蒙头发了一身汗的原因呢？至此，我的心头对这个小老太生发了许多的好感。她家的黑漆木门也不再使我感到恐惧。

我去过那个黑漆木门里面一次，只有一次。

我去她家做什么呢？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院子里收拾得特别干净，菜园子长得特别青葱，墙角边有一棵石榴树，结着一树大大小小的果实，红灿灿的，特别诱人。

石榴石榴，多子多福的愿望，孟了奶奶终究是没有实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