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泽医院》

宝珍亚

<p class="ql-block">《临泽医院》</p><p class="ql-block">我儿时体弱多病,隔三差五常去医院,医院对我来说是既害怕又熟悉。记得以前临泽医院大多数医生都讲带外地口音的普通话,本地医生不多,医院在临泽中学的旁边,从农具厂前河大桥一直向南,走大几十米,见到岔道口,向左是学校,向右就是医院。</p><p class="ql-block">我最熟悉的医生叫张秀,儿科专家,高高的个子,偏胖,圆脸,平时很严肃,几乎不与人打招呼。但见到来看病的孩子,一下子就亲切了,她脖子上挂着听筒,笑起来牙齿很白。我每次去看病,她总是先用手背靠一下我的额头,从酒精瓶里拿出温度计放在我舌头下面。期间她向我母亲寻问我近两天的状况,几分钟后取出温度计,再用冰冷的压舌板压住我的舌头,叫“啊……”,然后,拿冰凉的听筒听前心后背,如果体温达到三十九度以上,就要去验血,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就让我母亲拿着单子去划价交费。打个退烧针,再到药房取药,药房先生用小勺子从药瓶里取出药来,分装在小药袋子里,写上是什么药,一日几次,一次几片,回家按医嘱服药。</p><p class="ql-block">张秀医生是泰州人,她在泰州市医院是出色的儿科专家,在当年“把医疗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指示下,她是第一批被下放到临泽医院来的。当时,张秀的丈夫孙志宽老师是省泰中的培养目标,(曾经是胡锦涛总书记的初三班主任)但考虑到家里有两个子女,无奈之下,只好放弃自己的仕途,带着两个孩子陪夫人一起来到临泽镇安家落户。来到临泽后,孙志宽老师十分体贴关心夫人,他在临泽中学教书之余,机动时间多,所以,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他独自全包了,听说张秀医生是不做家务的。到了七十年代末,他们全家调到南京,张秀被安排在江苏省妇幼保健院工作至退休。</p><p class="ql-block">临泽医院虽然是镇上的地段医院,但很多医生都是从城市下放来的,他们有多年的临床经验,所以,当年临泽医院还是有水平的。那时候西医和中医有一些相通的地方,特别是内科,也要看气色、肤色和舌苔,问得很仔细。临泽医院的内科和传染病科专家是盛辅成医生,是从泰州市医院响应国家号召来到临泽镇的,他性格比较沉稳,给人的感觉不好接近。他看内科一般都会用手仔细地按病人的腹部,再轻轻地敲击后背,为了能准确判断,有时连手套都不戴。那时的医生没那么多的禁忌,好医生天生有一种“医威”,就连病毒见了他也害怕。甚至有些病人见了厉害的医生后,病就好一半了。</p><p class="ql-block">以前的临泽医院缺少医疗设备,内科医生没有多年的临床经验是绝对应付不来的。例如:肝病就分甲、乙、丙好几种,怎样才能区分开来?慢性胆病和肝病的症状很接近,都是眼睛发黄,也都是一个部位痛,怎么区别,全凭经验来判断,谈何容易。我在北京有几个不错的医生朋友,他们说就连现在的内科也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误诊率,这个我完全相信。</p><p class="ql-block">在那个年代,农村喝农药是经常的事,有吵架生气喝农药的;也有小孩子嘴馋误喝农药的;还有喷洒农药时没有任何保护而引起中毒的病人。总之,临泽医院每十天半个月都会有这类的事发生。从哭天喊地的送到急诊,到跪下磕头求医生。在抢救室洗胃、洗肠等极限操作后,命大的醒来“哭命苦”,不幸的是那些直接送太平间去阴间的死鬼,那边的哭声更大……。其中最不值的就是夫妻之间呕气而寻了短见,那些年,如果夫妻关系不好,极少有人离婚,觉得过不下去了就恨不得死掉一个,临泽人称夫妻吵架叫“吵死”,这个词十分形象,这是个非黑即白的拼命逻辑,害了不少人。镇上如果有人想不开,就选择上吊、或吃安眠药等等,临泽医院一年也能抢回不少性命。也算是有功有德!</p><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医院的最高科技设备就是X光机,主要是诊断呼吸道和肺部感染,以及身体内的异物检查。常有小孩子把硬币和玻璃球放在嘴里玩,不小心就吞下去了。急得大人没办法,只能带到医院来就诊,内科医生通过拍X光片可以准确地找到异物的位置。有经验的医生还可以利用X光检查诊断心脏病。所以盛辅成医生在临泽医院非常繁忙,当时内科还有孙庭章医生和刘导权医生,整个内科都是他们一起顶下来的。</p><p class="ql-block">盛辅成医生的儿子盛太生和我同班同学,他因小时候生病,一条腿不太好,但他另一条腿更有力,在课间活动“斗鸡”比赛中几乎是常胜将军。从中可以看到穷且益坚的精神体现,盛太生喜欢写字画画,待人热情,我们从小关系就特别好,喜欢相互分享。他在临泽医院做过会计,不久就调回泰州了。我在八十年代曾经去泰州看望过艺术家成勇,盛太生还经常来和我们一起聚会。</p><p class="ql-block">外科医生倪恩生也是从泰州市来的,他在临泽医院既是外科医生又兼伤骨科专家。在病情诊断方面主要依靠那台X光机,所以出具诊断结果较快,并以手术治疗擅长。他从不拿专家的架子,只要熟悉他的人都竖大拇指,他的夫人是医院的护士,人品也好。他们精心培养的两个子女在各方面都出类拔萃,大儿子倪成学习成绩优异,78年考上大学后并获得博士学位。女儿倪兰和我同学,她的学习成绩在我们年级一直名列前茅,但脾气有些倔强,是学校的高冷女神。他们家住在炭厂东面的巷子里,门前有几级台阶,离后河不远。倪兰在学校是以成绩好而出名,在校外是以夏天游泳穿泳衣倍受关注。临泽镇上的女孩子下河游泳都是穿普通的衣服,但不敢穿浅色的,否则入水后上岸就露馅了。倪兰穿泳衣很大胆,露腿又露肩,皮肤又白又嫩,出水时如果不及时纠正,搞不好半个屁股都快露出来了,让那些看西洋景的男生兴奋不已。倪兰后来去了英国,并获得了医师执照。</p><p class="ql-block">罗啟祥是临泽医院的老院长,他参过抗美援朝,是志愿军的医务干部。转业后分配在安徽一个传染病医院任院长。因为考虑到他是高邮周山人,组织上把他调到了临泽镇,他的爱人马锡真也在医院工作,是麻醉师。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大双马维伽,小双马维娜,还有个小妹妹叫罗杰,共三朵金花。二马在临泽镇比她们父母还要出名,一来在临泽镇双胞胎极为罕见,二来是她们俩的洋名字。我一直为之好奇,双胞胎姐妹是不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就要分开了呢?甚至过了很多年以后还向任仁打听过她们的近况。得知大双马维伽去了美国,还取得了美国的医务执照,她的儿子、儿媳都是哈佛大学毕业的。听说儿媳是印度人,曾在奥巴马时期从政,不简单。我一直以为小双马维娜也去了美国,直至任仁确切地告诉我小双没有去美国,我才意识到我的很多记忆都孤立在儿时的圈子里。</p><p class="ql-block">我从小就是那种在背后喜欢捉摸一些无聊的东西的人,这与我小学五年级时得了一场大病有很大的关系。那天放学是我值日扫地,就觉得头疼头晕,眼前总觉得尘土飞扬,好不容易从学校撑到自己家门囗,家里没人,再从门缝看进去,院子里浓烟伴着大火。吓得我拼命跑到大礼堂旁的日杂商店,哭着喊妈妈,说家里着火了,一众人赶回家中,开门后才知道是前面炕坊点炕,烟是从后窗窜到我家院子的,看到的火可能是幻觉。这时,我妈妈才发现我脸色不对,再摸我的头,滚烫!马上让人把我背到医院。当时是孙林章医生当班,给我量体温是43度,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随即请来了盛辅成医生来会诊,根据我的症状,会诊后基本断定是脑膜炎。确诊脑膜炎需要抽骨髓化验,他们怕抽骨髓以后有大的后遗症,决定取消这项检查,这对我来说是一个伟大的决定!经过全力治疗,一周才开始退烧。住院20多天后病情好转,后来我在病房经常听到妈妈在外面走廊里抽泣,这让我很揪心。原来隔壁病房窦老师的儿子窦玉,也是脑膜炎,本来都快好了,不幸又突发并发症,没挺过来……。医院觉得压力很大,建议我转院去高邮人民医院治疗,所以我妈妈特别害怕。我在病房里躺了一个月,出院后走路都掌握不了平衡。到了高邮医院,医生说这孩子的病已经好了,接着在城里玩了几天,就回家了。这次去城里看病,创了几个第一次:第一次坐长途汽车,第一次见到运河和高邮湖,第一次住旅馆(高邮旅社)。</p><p class="ql-block">自从大病以后,我的大脑受到巨大冲击,半年左右不接受新的东西,所以初中一年级的各门功课都是零分。张秀医生告诉我妈妈,在发育过程中让我多吃还没有会叫的小公鸡,然后加强体育锻练,可以有助于恢复健康。吃小公鸡这事对于我家来说不难,去隔壁炕坊抓百十只小鸡回来放在院子里养就可以。关于锻练身体还要感谢良师益友任仁,那时候任仁是临泽中学的体育老师,他让我一起住在体育器材室,每天早晨由他带我参加早锻练。由此可见,当时临泽医院对我的病情处理还是非常正确的,今天,能让我这个得过严重脑膜炎的人,还可以用记忆来回顾临泽医院,在此要特别感谢当事医生的医心仁术,也要特别感谢张秀医生和任仁老师的对我愈后康复所做的关切和努力!</p><p class="ql-block">记得我们班上有个女同学叫朱沛,她妈妈也是从泰州来临泽医院的,家就住在临泽中学的宿舍。她长得文静漂亮,气质也好,学习成绩优异。因为她妈妈在医院很忙,她从小就承担起了很多的家务,奇怪的是她爸爸没有调来临泽工作。林彪事件发生以后,他爸爸来临泽住了一阵子,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但好景不长。有一天,突然一辆汽车开到了临泽镇,从汽车上下来了几个警察,把朱沛的爸爸从家里给抓走了,当时她爸爸挣扎得非常厉害。据说是和林彪事件的关连,这么偏僻的临泽中学里,居然揪出了和天大的事件有关的人物,不禁让人感到震惊!此事发生的时候如疾风骤雨,事后竟没有人多作议论,至于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不得而知……。没过多久,她们家就悄悄地离开了临泽。</p><p class="ql-block">孙林章是苏南人,他本来是内科医生,后来经过不断进修学习、实践总结,就成了医院里的全科医生。孙医生个头不高,谈吐举止比较儒雅,典型的苏南人性格。因为他是“全科医生”,所以格外忙碌,在临泽镇的知名度很高。他看病观察很仔细,有一次他发现我的指甲上有几个小红点,如临大敌,马上叫来张秀医生会诊,后来我告诉他可能是画画的颜料没洗干净,他们就拿一把小刀试刮了一下,果然是红颜料,一场虚惊。</p><p class="ql-block">孙林章的夫人沈槐是临泽医院的妇产科医生,有两个儿子,家庭负担本就很重,还要经常加班加点地迎接新生婴儿的到来,每一次母子平安,都是造福一方百姓,特别是在雨雪之夜遇到紧急接生,也是义无反顾迎难而上。所有的妇产医生都是生命的守护者。后来,沈怀被当选为高邮市的政协委员。</p><p class="ql-block">陈民生是临泽医院的中医,临泽镇人,算是临泽镇上最好的中医。那年头中医并不被重视,所以,陈民生有一段时间比较清闲,除了正常的工作之外,业余时间喜欢玩蟋蟀。陈家收藏了不少老的蟋蟀罐,有一些都是有名有款的精品,陈医生对玩蟋蟀的痴迷程度不亚于他对中医的研究。听说他在医院的中医诊室里就存了几罐蟋蟀,供闲时拿出来过瘾,医生带蟋蟀上班玩耍,这恐怕是中医界绝无仅有的趣事。</p><p class="ql-block">都说学西医难,五年医学院毕业,再工作五年后才能进阶主治医师,如果能做到主任医师还需十年,也就是说从医学院到主任医师不少于20年。相比之下,学中医更是个无底洞,需要各方面的知识储备。懂得事物之间的辩证关系,并对阴阳、五行、和脏腑学都要有自己的理解。通过望、闻、问、切与病人进行沟通并分析,熟悉中药与患者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掌握相生、相克、相宜的规律。如果从十几岁开始学习中医,到三十年以后去给人看病,只能算是一位年轻的中医。陈民生医生到了70岁才从临泽医院退休,作为一名好的中医,其实70岁正值最好的行医年龄,所以说好的中医是人越老口碑越好!临泽镇朱堆医院另一位不错的中医叫张德超,专心研读中医几十年,到了四十多岁才被人称为“小先生”。</p><p class="ql-block">每年征兵体检,是临泽医院的重要工作,体检的地点就设在临泽中学,为此学校要放几天假,教室变成了各科的体检科室。那年头想从农村走向城市,当兵是主要出路,只要去了部队,吃几年苦,转业后不但工作有了,老婆也有了。所以,当年的征兵体检约等于现在的高考,只要体检政审通过了,就和被录取大学一样高兴。当然,也有一些不严懂的地方,例如有些人见到医生血压就升高了,这时候可以找找关系,喝碗凉水小个便,请医生多量几次,血压就下来了。有些人长期在农村干活挑担子,有点罗圈腿,可以通过走关系去当后勤兵等等,当年部队来招兵的军官权利很大,他们的权利越大,走关系的空间也就越大。当然这都是在允许范围内,真的检出了肺病、肝病什么的,那是找什么关系也没用。在征兵体检的临时科室中,大家对门窗都用厚厚的棉门帘窗帘罩着的那个科室比较关心,听说到了这个科室都要全身脱得一丝不挂,还经常有女护士出入。除了量身高体重外,还要光着身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特别是招空军飞行员和海军潜艇兵,身上不能有伤疤,牙齿要整齐,甚至睾丸也不能有高低。我们那一届高中毕业生中有不少人也参加了征兵体检,他们都对这个科室感到非常紧张,更有人揭发说某某人体检以前在家脱光衣服照了好几次镜子。</p><p class="ql-block">2024年9月西班牙</p><p class="ql-block">宝珍亚</p>